“我不赞同现在靠近方家村,至少不是现在就去,我们两个是外来户,对方家村并不熟悉,方家村现在如同火药桶,我们两个一个不小心就得遭罪。”杨知廉想了下说。
听了杨知廉的分析,黄惊也觉得有理。他们二人毕竟是外来者,面孔陌生,身份经不起深究,此时贸然靠近戒备森严且正处敏感时期的方家村,风险确实极高。一旦被当做可疑分子甚至窃贼同伙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也好,”黄惊点头同意,“那便明日再观望一日。若依旧风平浪静,毫无线索,我们再另想办法,看能否从外围更谨慎地接近方家村查探。”
商议已定,两人各自休息。黄惊躺在床榻上,却无多少睡意。脑海中不由地又浮现出胡不言在婺州城外为他补卜的那一卦——“风火大有”。亨通,丰盛,昌隆繁茂之象。胡不言当时却面色凝重,说此卦过于“圆满”,反显异常,如同隔雾看花,嘱他须得谨慎。
这段时日的经历,可半点没有“顺遂如意”的感觉。从婺州的激战到现在一路疾驰的疲惫,入城后的严密盘查,连续两日一无所获的徒劳,杨知廉还挨了顿打……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哪里看得到“大有”的吉兆?难道真是“老马失蹄”,连胡不言那等神鬼莫测的人物,也有算不准的时候?黄惊心中自嘲,却又隐隐觉得,或许是自己还未参透那卦象真意,又或者,更大的“机缘”或“变数”尚在前方,未曾显现。
带着纷乱的思绪,他渐渐沉入睡眠。
翌日,天刚蒙蒙亮,两人再次分头出发。然而,一走上街道,黄惊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与前两日相比,街面上方家村护村队的身影明显少了许多。偶尔见到的一两队,也不复前日的精悍警惕、目光如电,反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巡查的步伐都慢了许多,对路人的盘问更是基本停止了,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沿着固定路线走动。整个铜陵县城昨日还紧绷如弓弦的气氛,仿佛一夜之间松弛了下来,街道上的行人神色轻松了不少,商铺的吆喝声也重新响亮起来,市井的活力重新涌现。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黄惊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升起了更大的疑窦。
怎么回事?方家村放弃了?这不可能。从他们前几日近乎倾巢而出、掘地三尺的架势来看,丢失之物必然至关重要,岂会轻易放弃搜寻?那么,是丢失的东西找到了?若是如此,为何护村队的人不是欣喜,反而显得有些……颓丧和松懈?这不合常理。难道找回来的并非原物,或者过程中发生了别的变故?
黄惊满腹疑问,却不敢像杨知廉那样贸然向人打听,他怕他也被打一顿。他只能更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试图从细枝末节中拼凑出真相。他依旧按照计划,在县城内看似随意地游走,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寻找着袁书傲或“二十三”的踪迹,同时也留意着任何可能与新魔教相关的异常迹象。
一个上午过去,依旧毫无所获。袁书傲仿佛从未在铜陵出现过,“二十三”也音讯全无。新魔教就像完全融入了这座松弛下来的县城背景,无迹可寻。黄惊的心情越发沉重,难道真的判断错了方向?
临近午时,腹中传来饥饿感。黄惊见前方街角有个支着棚子的简陋面摊,热气腾腾,飘散着面汤和猪油的香气,便走了过去,在油腻的长条凳上坐下,要了一碗阳春面。
面很快端上,清汤寡水,几点葱花浮在表面。黄惊拿起筷子,刚扒拉了两口,目光随意地扫过摊位上零星的其他食客和街对面往来的人流。
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斜对面一家卖杂货的铺子门口,一个身着靛蓝色粗布短打、头戴同色方巾的男子,正侧身与掌柜说着什么。那男子身形挺拔而略显单薄,肩膀不宽,腰身细窄,露出的手腕和脖颈皮肤白皙。他说话的姿态,微微侧头的角度,以及偶尔抬手比划时手指的姿势……
黄惊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身影,这体态,这细微的动作习惯……与他记忆中的袁书傲,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面容看上去是个肤色微黑、眉眼略显粗犷的年轻男子,与袁书傲那张冷艳中带着倔强的脸只有五六分相像,且明显做了修饰,肤色也涂暗了些。
但黄惊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袁书傲!女扮男装,而且手法颇为高明,若非他曾在擂台上与对方近身交手、仔细观察过,又连续数日心心念念寻找,恐怕也很难将这相貌普通的“男子”与那位身手不凡的圣凤卫联系起来。
世上绝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黄惊立刻收敛目光,强迫自己低下头,专注地看着碗里的面条,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她果然在铜陵!她这副打扮,显然是在隐藏身份。她在这里做什么?是在执行新魔教的任务,还是在单独行动?方家村护村队的突然松懈,是否与她或新魔教有关?
就在这时,更让黄惊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男子”似乎与杂货铺掌柜谈完了事情,付了钱,拎着个不大的油纸包,转身……竟径直朝着黄惊所在的这个面摊走了过来!
黄惊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麻木平淡的表情,只是吃面的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了,全身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老板,来碗面,多放辣子。”一个略显低沉、但仔细听仍能察觉一丝清越底色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接着,那“男子”就在黄惊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了下来,将油纸包放在腿边,很自然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这个动作,女子做来或许略显豪放,但放在一个“走累了的热天行路人”身上,却再正常不过。
黄惊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丝极淡的、被汗味和尘土气掩盖的幽香,那是女子常用的一种皂角混合了不知名花草的味道。
他心中警铃狂响,却不敢有丝毫异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调整得平缓悠长,仿佛只是一个专心吃饭的普通行商。他迅速回忆胡不言的那一卦——“风火大有”。难道……这就是那“隔雾看花”中的“花”?自己苦寻两日不得,目标竟以这种方式,主动坐到了自己身边?这算是一种另类的“顺遂”吗?
袁书傲就坐在咫尺之遥,黄惊能感觉到对方看似放松,实则周身气息凝练,显然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认出了易容后的自己,可能性不大,但绝不能冒险。
面很快端了上来,红彤彤的辣油铺满表面。袁书傲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拌着面,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面摊和街道,并未在黄惊身上过多停留。
黄惊强迫自己继续吃面,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怎么办?是继续装作不知,吃完面离开,然后暗中跟踪?还是……冒险试探一下?
正思索间,袁书傲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点市井口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随口搭讪:“这铜陵的天,说变就变。前两天还查得跟铁桶似的,今儿个就松快多了,也不知道那帮大爷们找着他们家宝贝没有。”
这话像是普通路人的牢骚,但听在黄惊耳中,却如一道惊雷!她是在试探?还是无意之言?她是在观察周围人对这句话的反应?
黄惊心中剧震,面上却纹丝不动,只是抬眼茫然地看了袁书傲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啊?哦……是啊,松快了,好。” 语气平淡,带着点外地口音和小商人特有的谨小慎微,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不关心时事、只想安稳吃饭的路人甲。
袁书傲似乎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应,说完便低头专心吃起面来,辣得嘶嘶吸气,显得颇为豪爽。
黄惊却知道,这看似平常的偶遇和闲聊,底下暗流汹涌。袁书傲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她的话,更绝非无心。方家村护村队的松懈,她明显知情,甚至……可能与之有关!
黄惊的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着,汤汁微凉。他知道,任何一个不自然的举动,都可能引起这位经验丰富、警惕性极高的圣凤卫的怀疑。他必须万分小心,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面摊喧嚣依旧,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点点光斑。两个各怀心思、彼此不知底细却又命运交织的人,就这样坐在同一张油腻的条凳上,吃着同一锅煮出来的面,平静的表象下,是即将碰撞的暗流与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