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杀手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更深处却是暗流汹涌。黄惊看着她决绝而孤寂的眼神,心中那股因宗门血仇而生的强烈敌意,竟难以维持最初的冰冷坚硬。
“等等。”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黄惊再次开口,声音缓和了些许,“既然你要‘推一把’,总不能只给个地点就走吧?能不能……再多透露些新魔教的情报?还有……”
他顿了顿,看着月光下那张清冷而年轻的脸庞:“你总该有个名字吧?不能总是‘喂’或者‘杀手’。”
女杀手停下脚步,微微侧首,月光照亮她半边脸颊,那上面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茫然掠过。
“名字?”她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仿佛这是个陌生而遥远的概念,随即摇了摇头,声音平淡无波,“我没有名字。从记事起,就只有代号。我是……二十三。”
二十三。一个冰冷的编号,代表了她在那个残酷训练营中存活下来的次序,也抹去了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的证明。
黄惊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他迅速收敛心神,回到正题:“二十三……好。那关于新魔教,你还知道什么?三尊、十卫,具体都是些什么人?有什么特征?”
二十三重新转过身,面对黄惊,她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流露只是幻觉。
“我能接触到的层面,最高就是三尊和十卫。”她开始叙述,声音如同在背诵冰冷的事实,“三尊很神秘。我只知道,‘天尊’似乎并不常驻教中,他应该是某个大门大派的尊长,身份极高,因为每隔很长时间,他才会偶尔出现一次,下达一些极为重要的指令。”
“地尊……是个女的。她和‘人尊’,是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负责新魔教日常运作的人。‘人尊’统领‘十卫’,以及那些身份特殊、实力强大的‘客卿’。”她瞥了黄惊一眼,“这次出手的费君笑,如果他真是新魔教的人,那应该就是归‘人尊’统辖的客卿之一。具体有哪些客卿,我级别太低,没有资格知道,我们只需要执行任务,不问缘由。”
“而‘地尊’,则统领新魔教自己培养的杀手团,就像……我原先所在的那类。”她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至于‘天尊’,他掌握着最核心的秘密,据说……所有埋在各门各派中的‘钉子’名单和联络方式,都由他直接掌控,连人尊和地尊都未必清楚全部。”
这进一步印证了蒙放的说法,也说明了新魔教组织结构的严密与可怕。三尊各司其职,相互制衡又紧密合作,构成了这个庞大黑暗组织的骨架。
黄惊消化着这些信息,继续问道:“那铜陵玄翦剑的事呢?如此机密的行动信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二十三回答道:“铜陵,是早已计划好的目标地点之一。但具体行动时间,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掳走吴令鑫那些天赋极佳的年轻高手,就是为了这个‘时机’做准备。”
黄惊心头一跳,立刻联想到洛神飞那个“易筋洗髓,逆转生机”的猜想:“难道掳走他们,和取得玄翦剑,是为了实施所谓的‘逆转生机’秘法?”
二十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深深的寒意:“‘逆转生机’……我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但在训练营时,我隐约知道一点……那些在残酷训练中被淘汰,或者任务失败却又没立刻处死的人,会被带走,送去一个地方,进行某种‘试验’。没有人知道具体试验内容,只知道……被送走的人,几乎再也没有正常回来过。偶尔有被送回来的……也是浑身经脉尽碎、血肉模糊的尸骸,仿佛从内部爆开一样……”
她的话语让黄惊后背发凉。用活人做试验?爆体而亡?这听起来邪恶而恐怖,或许真的与某种强行改变人体、逆天而行的禁忌之术有关。
“我知道的,能说的,就这些了。”二十三结束了讲述,目光再次投向黄惊,“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见面,应该就是在铜陵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道深处,只留下淡淡的、属于夜晚的凉意。
黄惊站在院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他没有再阻拦。这个代号二十三的女杀手,之前的林中警告,今日的情报透露,以及她话语中那份对新魔教刻骨的恨意与对自身过往的冰冷叙述,已经足够表明她的立场。她的话,也与蒙放、洛神飞提供的线索相互印证,可信度很高。
“二十三……”黄惊低声念了一遍这个编号,心中滋味难明。一个连名字都被剥夺的人,一个从地狱般的训练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如今却要反过来,推动别人去毁灭那个塑造她又囚禁她的地方。这其中的复杂与决绝,外人难以体会。
不久之后,杨知廉回来了,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搞定了,黄惊。房主本来还觉得这院子晦气,见我们肯出钱买,价格也公道,很痛快就答应了。地契文书什么的都办妥了。”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叠纸张。
黄惊点点头,没有提及女杀手来访的事情。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非不信任杨知廉,而是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保护那个身处险境、立场微妙的二十三。
“辛苦了。”黄惊道,“我们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出发。”
“下一站是句章县吧?”杨知廉问。
“嗯,我承诺之事,必须完成。”黄惊语气坚定,“然后……我们可能要去一趟徽州铜陵。”
“铜陵?去那干嘛?”杨知廉疑惑。
“有些事,需要去确认一下。”黄惊没有细说,“路上再告诉你。”
杨知廉虽然好奇,但见黄惊不愿多言,也就没再追问。两人连夜将必要的行李收拾妥当,黄惊也将莫鼎的遗骨玉坛小心包裹好。
翌日,天刚蒙蒙亮。婺州城在晨曦中渐渐苏醒,城门刚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便缓缓驶出,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细的尘土。
黄惊亲自驾车,杨知廉坐在一旁。马车里装着简单的行囊、干粮清水,以及那承载着承诺与过往的玉坛。
马车驶离了婺州城,将那座近日来风云汇聚、留下了无数惊心动魄记忆的城池抛在身后。官道两旁,田野逐渐开阔,远山如黛。
黄惊回头望了一眼逐渐变小的城墙轮廓,目光复杂。在这里,他经历了天下擂的争锋,窥见了天机剑仙的传承,遭遇了神秘强大的人尊,得知了新魔教可怕的野心,也与周昊、上官彤、洛神飞等人产生了错综复杂的交集。
如今离开,前路依然未知。句章县安葬莫鼎,是了一桩心事,也是对这位改变自己命运的前辈最后的告慰。而铜陵之行,则意味着他将主动踏入新魔教布下的又一个漩涡中心,去面对那柄名为“玄翦”的神兵,以及背后可能隐藏的、关乎“逆转生机”的惊天秘密。
马车辚辚,载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通往南方的官道尽头。江湖路远,风波未息,新的征程,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