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因上官彤身世秘密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他意识到,眼下还有更紧迫的危机需要应对。他看向上官彤,神色凝重地问道:“上官姑娘,你可知……新魔教给洛神飞他们送来了一封信?”
上官彤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我这几日皆在房中调息,未曾外出,亦无人与我提及外界之事。”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中已带上了一丝询问。
黄惊略一沉吟,决定不再隐瞒。此事关乎她的生死,她有知情权。“信上的内容……是要正道盟交出你,以及转魄剑。” 他紧紧盯着上官彤的反应,“如今,以苍云派陈掌教为首,联合其他有弟子失踪的门派,意欲……以你为饵,设下埋伏,引新魔教的人现身。”
他本以为上官彤会愤怒、会恐惧,或者至少会有所挣扎。然而,上官彤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决绝。
她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到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以。我同意。”
黄惊一怔:“你……”
“我并不高尚,但只要能引出新魔教的人,甚至……有机会手刃几个仇敌,我甘愿为饵。” 上官彤的语气平淡却坚定,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漠然。
黄惊看着她那双仿佛燃尽了一切情绪、只剩下复仇火焰的眼睛,心中莫名一痛。他仿佛看到了当初在义庄中,那个生食鼠肉、立誓要让仇敌尝尽痛苦的自己。那时的他,心中也只有恨,也只有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但他走出来了,因为莫鼎的牺牲,因为徐妙迎的点拨,因为杨知廉、凌展业这些同伴的存在……让他知道生命还有其他的意义,恩要还,仇要报,生活要继续。
“上官姑娘,” 黄惊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劝诫,“生与死,从来不是可以如此轻率做出的选择。尤其是我们这种……真正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体会过死亡冰冷的人,更应明白生命的可贵。若你如此轻易便舍弃了自己的性命,那你师傅上官萍前辈为你付出的牺牲,她拼死为你闯出的那条生路,岂非……显得毫无价值,甚至……愚蠢?”
“愚蠢”二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上官彤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一种被刺痛、被惊醒的震颤。自从师傅死后,复仇的执念如同毒火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吞噬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让她几乎忘记了师傅平日里的谆谆教诲,忘记了生命本身的意义。
师傅拼死护她,是希望她活下去,而不是让她变成一个只为复仇而存在的、漠视生死的工具!
看着上官彤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黄惊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不再多言,只是道:“你好生休息,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余地。我去与洛神飞商议一番。”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刚走出房门,便看到衍天阁副掌门万飞鸿正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其纠结、欲言又止的神情,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黄惊上前拱手行礼:“万副掌门。”
万飞鸿似乎心事重重,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黄少侠来了……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过来听听吧。” 说罢,他便当先朝着前厅走去。
黄惊跟在他身后,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前厅之中,洛神飞、杨知廉与周昊皆在。见到万飞鸿进来,洛神飞立刻起身,关切地问道:“万师兄,与陈掌教他们商议得如何?”
万飞鸿走到主位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哑声道:“计划……已经定下了。按对方的要求,交人,交剑。我们则在交接地点附近设下埋伏,看看究竟是谁来接手。”
黄惊闻言,眉头紧锁:“计划……如此简单?” 这听起来几乎是完全被动地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万飞鸿苦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无力感:“大道至简。如今对方手握数十名各派精英弟子作为人质,我们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忌惮,“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正道盟内部,究竟被新魔教渗透了多少暗桩!计划制定得再周详复杂,也可能转眼就传到对方耳中。索性……就用这最直接,也最无奈的办法。”
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愧疚之色:“只是……苦了上官姑娘了。唉,说到底,还是我们无能,护不住她,只能……只能将她交出去。” 他这话语中充满了身为长辈却无法庇护晚辈的挫败与自责,黄惊这才明白,方才他脸上那纠结的神情从何而来。并非是赞成此议,而是最终未能扭转局面,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现实的无奈与痛苦。
杨知廉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万副掌门,那新魔教所图,恐怕不会是如此简单吧?他们耗费周章抓走这些人就为了一个人跟一把剑,我是不信的。若是我们乖乖交出了上官姑娘和剑,他们却不肯放人,甚至得寸进尺,又当如何?”
万飞鸿摇了摇头,笑容更加苦涩:“所以我们现在……只能赌。赌他们还需要这些人质来达成后续的目的,赌他们不敢真的与整个正道彻底撕破脸皮,虽然这脸皮如今也已所剩无几。” 他环视厅内众人,声音沉重,“如今正道盟内部压力巨大,那些有弟子失踪的门派几乎都快疯了,谁也不敢、也不能拍板承担按兵不动可能导致的后果。毕竟……那些被掳走的,都是各门各派未来的顶梁柱啊!”
听着万飞鸿充满无奈的话语,黄惊心中也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站在大局的角度,万飞鸿和陈思文或许没有做错。牺牲一个上官彤,换取救回数十名各派精英弟子的机会,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是,他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
为了所谓“大多数”人的利益,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去牺牲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和尊严吗?那被牺牲的“一个人”,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生存的权利,就可以被轻易抹去吗?这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道,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感受这种令人窒息的、基于功利计算的“正确”。
他站起身,对着洛神飞和万飞鸿拱手一礼,声音有些发涩:“洛兄,万副掌门,多谢告知。在下伤势未愈,有些疲惫,先行告辞了。”
他顿了顿,看向洛神飞,补充了一句,也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努力:“洛兄,若是……若是新魔教再有信件或其他消息送到,万望能派人通知在下一声。”
洛神飞看着黄惊眼中那复杂难明的情绪,理解地点了点头:“黄兄放心,若有消息,必当告知。你伤势要紧,还请好生休养。”
黄惊不再多言,对着杨知廉和周昊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离开了这气氛压抑的衍天阁别院。
走在返回小院的路上,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黄惊沉默不语,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上官彤那决绝的眼神,以及万飞鸿那无奈的话语。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上官彤被当成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