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官道上,人流依旧熙攘。坐在竹轿上的杨知廉,仿佛忘了身上的伤痛,又恢复了几分平日里混不吝的本色。沿途不时有相熟或仅是面熟的江湖人高声与他打招呼,语气各异。
“杨猴子!你这排场可以啊!都坐上轿子了!”
“嘿!杨兄,这是光荣负伤了?要不要兄弟我背你一程?”
“啧啧,被人抬着回来,杨知廉你也有今天!”
面对这些或关心、或调侃、或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言语,杨知廉丝毫不恼,反而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指着前后抬轿的黄惊和周昊,大声回应道:“去去去!你们懂什么?看见没?抬轿子的这两位!一位是刚刚杀进天下擂前十、即将进入天机剑仙陵寝的栖霞宗黄惊黄少侠!另一位是……是……呃,反正也是少年英杰!天下前十亲自给小爷我抬轿,这待遇,你们想享受还享受不到呢!羡慕去吧!”
抬在前面的周昊心思单纯,只觉得是在帮忙,对杨知廉的吹嘘和周围的目光浑不在意。反倒是走在后面的黄惊,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低声呵斥道:“杨兄,少说两句!安心养伤!”
杨知廉这才嘿嘿干笑两声,稍微收敛了些,但脸上那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却怎么也藏不住。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婺州城内。或许是真的觉得让黄惊这位新晋十强一直抬着有失体统,也或许是疼痛加剧,刚进城门不远,杨知廉便嚷嚷着要下来。他单腿蹦下竹轿,虽然动作滑稽,但还是郑重地向周昊道谢:“周兄弟,这次多谢你了!你这人情,哥哥我记下了!以后在江湖上遇到什么麻烦事,尽管报我杨知廉的名字!” 他虽然有时不着调,但对真心帮助过自己的人,从不吝啬。
黄惊也走上前,真诚地对周昊说道:“周兄弟,辛苦你了。把这竹轿找个地方处理了吧,然后随我们回去,等我安顿好杨兄,定要好好请你吃顿饭。”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质朴、坚韧又知恩图报的少年,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周昊闻言,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脸都涨红了:“不辛苦不辛苦!黄少侠您太客气了!这……这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少侠如此厚待!吃饭……吃饭就不必了吧……” 他来自青萍门那样的小门派,平日里受尽白眼和忽视,何曾被人如此真诚地感谢和邀请过?尤其是邀请者还是刚刚名动婺州的黄惊!这让他激动得手足无措,只会一个劲地拱手鞠躬。
黄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柔软,语气坚定地说:“要的。你帮了我们,这便是你应得的。走吧。” 他的态度不容拒绝。
周昊看着黄惊清澈而坚定的目光,鼻头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他将那架竹轿搬到路边角落放好,然后像个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黄惊和蹦跳前行的杨知廉身后。
三人朝着租住的小院方向走去。越往住处走,街道越发僻静。起初还没觉得什么,但渐渐地,杨知廉收起了脸上的嬉笑,嘟囔了一句:“咦?这边怎么这么安静?有点不对劲啊……”
黄惊的心也早已提了起来。他比杨知廉感知更为敏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仿佛所有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区域。这是一种经历过生死危机后形成的直觉,一种对危险的本能预警。
随着距离小院越来越近,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顺着微风飘入黄惊的鼻端——是血腥味!虽然很淡,但绝不会有错!
黄惊脸色骤变,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他猛地停下脚步,对周昊急声道:“周兄弟,你在此照看杨兄,千万不要靠近!我去去就回!”
说完,不等杨知廉和周昊反应,他体内真气瞬间提起,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小院的方向疾射而去!那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杨知廉也嗅到了那丝血腥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他想要跟上去,但腿上的伤势让他根本无法快速行动,只能焦急地冲着黄惊的背影喊道:“黄老弟!小心啊!”
周昊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感受到了那股紧张压抑的气氛,连忙扶住焦躁的杨知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黄惊几个起落便已冲到小院门外。只见那扇熟悉的木门紧紧关闭着,但门缝之下,却隐约能看到些许暗红色的凝固痕迹。而那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正是从门内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出事了!果然出事了!
黄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想到了留守的胡不言和沈漫飞,想到了那可能应验的“血光之灾”!
他不再犹豫,猛地抬脚,“砰”的一声巨响,狠狠踹在门栓的位置!那并不算厚重的木门应声向内炸开!
门内的景象,瞬间映入黄惊的眼帘,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原本清静的小院,此刻已如同修罗屠场!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十具黑衣人的尸体!这些黑衣人打扮统一,黑巾蒙面,手中还握着各式兵刃,但此刻都已成了冰冷的尸首。他们的死状各异,有的咽喉被利器洞穿,有的胸口塌陷,有的则是被刚猛掌力震碎了内脏……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面,汇聚成一小滩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泊,浓烈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
而在这一片狼藉和尸骸之中,两个身影格外醒目。
胡不言,依旧穿着他那件破旧的道袍,竟然好端端地躺在他那张专属的摇晃躺椅上!他甚至还在微微摇晃着,双目紧闭,仿佛外面这尸横遍地的惨状与他无关,他只是在享受着午后的悠闲小憩。但他那破旧道袍的袖口和衣摆处,却沾染了几点醒目的暗红血渍,如同雪地里的梅花。
而在躺椅旁边,沈漫飞则倒在地上。他月白的长衫已被鲜血浸染了大片,尤其是左肩和肋下的位置,颜色深暗,显然受伤不轻。他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人事不省,但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
胡不言似乎被黄惊破门的巨响“惊醒”,他慢悠悠地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站在门口、满脸震惊与杀气的黄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欠揍的语气嘟囔道:
“哦,回来了啊……吵什么吵,没看见道爷我正在睡觉吗?真是的,扰人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