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廉还在那唾沫横飞,掰着手指头细数黄惊的“罪状”:
“你说说你,易容就易容吧,还弄得那么普通,眼神还那么木,害得小爷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眼瞎,看走了眼,跟了个闷葫芦!”
“还有,这一路上,小爷我跟你说了多少江湖趣闻,秘辛轶事?嘴皮子都磨薄了!你呢?不是‘嗯’就是‘哦’,最多加个‘然后呢?’,跟个应声虫似的!无趣!太无趣了!”
“你昏迷这一个月更别提了!端茶倒水,擦身翻身,还得防着你伤口恶化发烧说胡话!小爷我长这么大,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过!你看看,我这胳膊,这伤,都是为了谁?差点就真交代在那儿了!你说你怎么赔我?”
黄惊听着他连珠炮似的抱怨,看着他那副委屈又夸张的表情,原本因身份暴露而残留的一丝紧张,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窘迫。他本就只有十六七岁,之前因为身负血海深仇和惊天秘密,不得不强迫自己成熟、冷漠、寡言少语,以防言多必失。如今最大的秘密(身份和断水剑)已然暴露,在这相对安全的环境里,面对这个虽然吵闹但确实数次相助的杨知廉,他少年人的心性不由得复苏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杨知廉的喋喋不休,站起身,对着杨知廉,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杨兄,”黄惊的声音不再刻意冷淡,带着真诚的歉意与感激,“之前一路隐瞒,是黄惊不对,在此向杨兄赔罪。那日官道被围,你本可自行离去,却选择留下,甚至主动冒充我,吸引敌人注意;荒野绝境,你更是陪我死战到底,身受重伤。此恩此情,黄惊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黄惊或许能力有限,但绝非是非不分、恩将仇报之徒。杨兄虽有自身目的,但一路相助、并肩死战是事实。这份人情,我欠下了。”
杨知廉被黄惊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搞得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干笑两声,摆摆手道:“哎哎,说着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小爷我那是……那是看他们不顺眼!对,就是看那群伪君子和藏头露尾的鼠辈不顺眼!”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暖意和轻松,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受用。他其实也怕自己这一番“投资”和“冒险”,最终换来的是对方依旧的冷脸与疏离。
黄惊看着他言不由衷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牵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认真道:“自然是当真的。”
杨知廉眼珠一转,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挂了起来,他凑近几步,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黄惊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既然你都说欠我人情了,那不如……现在就兑现一下?”
黄惊微微一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提要求,而且自己现在伤势未愈,又算是半软禁在此,能做什么?他迟疑道:“现在?杨兄想要我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
“力所能及!绝对力所能及!”杨知廉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指着黄惊,语气充满好奇与兴奋,“告诉我!你那天晚上最后那一下,那跟地龙翻身似的、灰不拉几的一剑,到底是什么名堂?太霸道了!教教我呗?”
“……”黄惊彻底无语了。他设想了种种可能,比如打探断水剑的秘密,比如询问栖霞宗更多的内情,甚至是想办法帮他离开此地……却万万没想到,杨知廉心心念念的,竟然是那招险些要了他自己性命的无名之招。
他看着杨知廉那双充满求知欲和“想学”光芒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这家伙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怎么?舍不得?”杨知廉见他不说话,顿时垮下脸,嘟囔道,“还说欠人情呢,这点小要求都不答应……”
黄惊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并非舍不得。只是……那一招,并非什么正经武功,乃是我在宗门藏剑阁一本前辈杂记中看到的设想推演,连个名字都没有。行气法门极其凶险,近乎自毁,乃是强行压缩全身内力,瞬间爆发,以求与敌皆亡的搏命之术。我当日也是被逼入绝境,侥幸未死而已。杨兄你……”
他想说“你学它作甚,难道也想尝尝昏迷一月、经脉尽碎的滋味?”,但话未出口,就被杨知廉打断了。
“我知道凶险啊!”杨知廉浑不在意地摆手,“但那威力,啧啧,谁看了不眼热?就算不常用,当做压箱底的保命符也好啊!快说说,到底怎么弄的?”
见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黄惊知道不满足他的好奇心,怕是不得安宁。他沉吟片刻,觉得这法门虽然凶险,但核心在于那独特的内力压缩与爆发路线,若无人指点其中关窍和承受那非人痛苦的意志,旁人就算知道了原理,也极难模仿,一个不慎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告诉他也无妨,正好还能还一部分人情。
于是,黄惊便简略地将那无名之招的核心原理,以及那简略行气图中最关键的几个关窍和路线,低声告知了杨知廉。末了,他再次郑重警告:“杨兄,此法绝不可轻易尝试!若非身具远超常人的经脉韧性及雄浑内力根基,且被逼至绝境,妄动此招,无异于自戕!”
杨知廉听得两眼放光,嘴里念念有词,手指还在空中比划着,似乎在模拟那内力运行的路线。听完黄惊的警告,他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放心,小爷我惜命得很!就是觉得有趣,记下来研究研究,说不定能从中悟出点别的什么不那么要命的招式呢?”
他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感觉这趟“投资”简直是血赚。
黄惊看着他这副模样,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便算作是那日篝火旁,我耍滑头的赔偿。至于杨兄的救命之恩与并肩之情,黄惊另记在心。他日杨兄若有所求,只要不违道义,黄惊定义不容辞。”
他分得很清楚,玩笑归玩笑,恩情是恩情。大恩,岂能如此轻易地用一件小事就抵消了?
杨知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几分狡黠和真正的开怀,用力一拍黄惊的后背(拍得黄惊伤口隐隐作痛):“好!够意思!黄老弟,你这朋友,我杨知廉算是没白交!哈哈!”
他这重重一拍,虽是玩笑,却也仿佛将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拍散了不少。
黄惊忍着痛,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也是微微一松。虽然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暂时,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窗外,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一个不再刻意沉默,一个依旧聒噪却多了几分真心。
他们的同盟,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多了点名为“信任”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