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房间内,光线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黄惊伏案而坐,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他虽出身药铺,并非专门的学者,但也是在私塾啃过几年书的,识文断字不是问题,加上“开顶之法”后悟性大增,此刻对照起古籍来,虽觉艰涩,却并非无从下手。
他小心翼翼地将胡不言给的残图摊在一旁,又将从书坊借来的几本古地名考、异体字辨、以及一幅绘制相对粗略的古舆图副本在桌上铺开。指尖轻轻拂过残图上那些弯弯曲曲、如同虫鸟鱼兽般的古老字符,眼神锐利如鹰,开始逐字逐句地与古籍中的记载进行比对、辨认、推测。
这个过程缓慢而烧脑。有些字与古籍上的标准写法略有差异,似是简写或变体;有些字符组合在一起,代表了某个早已湮没在历史中的古地名;更有一些符号,似乎是绘图者自行加入的、代表特殊含义的标记。黄惊不得不反复翻阅不同的典籍,相互印证,有时为了确认一个字的含义或一个地名的今址,需要花费小半个时辰。
汗水渐渐浸湿了他的鬓角,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破解古老密码的挑战之中。时间在笔尖与书页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略微西斜时,黄惊终于长吁一口气,缓缓直起了有些僵硬的腰背。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混合着震惊、恍然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地图上的三处朱砂标记,连同旁边的古字注解,终于被他大致破译出来了!
第一处,位于“婺州落霞山”,旁边标注的小字正是“真刚”。这与胡不言的确认和风君邪陵寝的所在完全吻合,证明了他的破译思路基本正确。
而第二处,标注的古地名经他反复核对古籍和古舆图,指向的是“潇湘”之地的一个古县,名为“楼底县”。旁边赫然写着两个字——“惊鲵”!
“惊鲵剑……”黄惊低声念出,心中了然。丁世奇曾透露,新魔教已集齐的剑中就有“惊鲵”。看来,他们早已根据其他线索或这份地图的其他部分,找到了潇湘楼底县,并成功取得了惊鲵剑。这处标记,如今已是过去时。
他的目光,最终凝重地落在了第三处,也是最后一处朱砂标记上。
此处的古地名经过最艰难的辨认和古今地理沿革的推演,最终指向的地点,让黄惊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姑苏,江宁府!
旁边标注的两个古篆,破译出来,正是——“掩日”!
“掩日剑……在姑苏江宁府?!” 黄惊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丁世奇临终前透露,新魔教的主要据点,就在“姑苏江宁府”!而他们苦苦搜寻、八剑中唯一没有确切下落的最后一把“掩日剑”,其线索竟然就指向他们自己的老巢所在?!
这是何等惊人的巧合?黄惊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绘制这张图的人,早已知道新魔教盘踞在江宁府,故意将“掩日”标在那里,作为一种警示或预言?还是说,“掩日剑”本身就藏匿在江宁府的某个极其隐秘之处,甚至可能就在新魔教总坛的眼皮子底下,而他们却灯下黑,遍寻不着?又或者……这地图的标注,并非精确的埋藏点,而是一种象征或线索,需要结合其他信息才能找到?
无论如何,这个发现都至关重要!它意味着,新魔教距离集齐八剑,只差最后一步,但这一步,却可能卡在他们自己家里!这也给了黄惊一个未来可能利用的、极其关键的信息不对称优势。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黄惊又拿起那幅借来的古舆图副本,以已经确定的“婺州落霞山”为基准点,结合古籍中对古地名方位、距离的模糊描述,大致推算出了“潇湘楼底县”和“姑苏江宁府”在古代版图上的相对位置。虽然不可能精确到具体街巷,但至少有了大致的区域概念。
做完这些,黄惊并没有立刻收起地图。他的思绪,又被另一件紧紧缠绕心头的事情所吸引——越王八剑上镌刻的“逆命转轮”古篆秘文。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取过一张新的白纸,拿起墨笔,闭目凝神。脑海中,断水剑剑脊上那八个在内力激发下短暂浮现的模糊古字、真刚剑在风君邪棺椁旁感应到的八个字、以及上官彤转魄剑上对应的八个字——总共二十四个古篆字形,如同烙印般清晰浮现。
他手腕沉稳,笔走龙蛇,将这二十四个奇异而玄奥的古字,一字不差地在白纸上默写出来。它们排列成三行,每行八字,虽然脱离了剑身,仅仅是以墨迹呈现,但一股苍凉、古老、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又透着诡异不祥的气息,依然透过纸面隐隐散发出来。
黄惊搁下笔,静静地凝视着这二十四个字。他之前就隐隐有种感觉,当自己尝试去记忆、理解这些古篆时,体内的真气运行会不自觉地产生极其细微的、奇特的共鸣或扰动,他还以为是错觉呢。此刻,当它们完整地呈现在眼前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他尝试着将目光专注地投注在这些字上,不去刻意理解其含义,只是单纯地观察其笔画走势、结构韵律。渐渐地,他感到丹田内那雄浑浩瀚的真气,似乎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微妙的牵引,开始沿着某种与平日修炼运转内力时截然不同的、更加古老晦涩的路径,缓缓地、自发地加速流转起来!与此同时,周身气血的奔流似乎也与之呼应,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律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触摸到天地本源力量边缘的感觉涌上心头,带着诱惑,也带着令人心悸的危险。
黄惊猛地闭上双眼,强行切断了与那些古篆的精神联系,体内真气的异动也随之缓缓平复。他额头上已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果然! 这些古篆秘文,绝非简单的文字记录!它们本身就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或者说是引导、激发某种特定能量或者“生机”。仅仅是观摩,就能引动真气气血变化!
丁世奇提到的“逆命转轮”六十四字真言,分刻八剑。自己如今已得见其中二十四字,虽不足一半,就已经有如此明显的感应。若是八剑齐聚,六十四字完整呈现,再配合特定的法门……那“逆转生机”的旷世之能,恐怕真的并非虚妄!
但黄惊心中没有丝毫欣喜,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寒意。越是强大的力量,其背后的代价和风险往往也越是恐怖。而自己手中这二十四字,虽然是残缺的,但若被新魔教得知,必会引来不死不休的追杀。
更重要的是,这残缺的法门,绝不可尝试修炼!谁知道练到一半会有什么后果?走火入魔、经脉尽毁恐怕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呢。
黄惊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写有二十四古篆的纸折好,与残图、古籍一同仔细收纳入贴身的隐秘口袋中。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让傍晚微凉的风吹拂在脸上,试图冷却有些燥热的思绪。
掩日剑可能在江宁府新魔教老巢附近,二十四字古篆蕴含诡异力量,今晚还要去与飞龙卫冯唐周旋……信息纷至沓来,压力也层层叠加。
但黄惊的眼神,在短暂的迷惘后,重新变得坚定锐利。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先应付好今晚的会面。至于掩日剑和那危险的古篆秘文,留待日后徐徐图之。
他看了一眼天色,距离与杨知廉约定的汇总时间,以及晚上去小院的时辰,已经越来越近了。该做最后的准备了。铜陵的夜幕,即将再次降临,而更深的博弈,也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