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的气氛有些凝滞。陶鸿的尸体倒在血泊中,生命的气息彻底消散,只剩下那具曾经充满蛮横力量的躯壳。黄惊看着手中的“星河”剑,剑身上的血迹尚未完全凝结。他并非嗜杀之人,更非以折磨为乐的变态。对陶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江湖残酷现实中,为了获取生存所需情报而不得不采取的手段。当手段无效,对方又决意赴死时,给予一个痛快,或许是他仅能给予的、对敌人最后的一丝“尊重”。
陶鸿选择了这条路,加入新魔教,手上必然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当他将刀剑对准黄惊时,死亡的结局便已注定。江湖恩怨,很多时候便是如此简单而残酷。
杨知廉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混杂着对刚才那一幕的不适、对黄惊决断的讶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杨兄,”黄惊将“星河”剑归鞘,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低沉,“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我之间,无需顾忌。”
杨知廉看着黄惊平静中带着疲惫的脸,最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小子下手真够果决的。” 他本来想说的是“你变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在这吃人的江湖,尤其是在与新魔教这种敌人周旋时,不变,或许就意味着死亡。黄惊的“变”,何尝不是一种被迫的成长与适应?
踏上这条路,生死便由命,由不得半点天真与犹豫。
“这个‘孤鸿公子’……怎么办?看他这样子,都不用我们上刑,他自己怕是就快不行了。燃元丹的反噬,加上之前的伤势……”
黄惊转过身,走到丁世奇身边蹲下,手指搭在其腕脉上,眉头微蹙。脉象虚浮紊乱,元气大损,根基动摇,确实已是强弩之末,甚至可能随时断气。
“他在与我交手时,说过一句话。”黄惊收回手,若有所思,“他说他现在背负的是两个人的命,还说不将我们抓回去,他跟另一个人也活不成’。”
“另一个人?”杨知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丁世奇有相好的?还是至亲?没听说过啊!他‘孤鸿公子’的名头,一半是因为他行侠仗义,另一半就是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没什么至交好友,更没听说过有什么红颜知己。”
“这正是关键。”黄惊目光深邃,“按照洛神飞的推测,新魔教的终极目的,可能是‘易筋洗髓,逆转生机’。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丁世奇加入新魔教,就是冲着这个去的。那么,他口中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需要新魔教用这种手段来‘维持生机’或者‘挽救性命’的人。”
杨知廉眼睛一亮:“有道理!那个陶鸿,刚才死前也说‘圣教已经完成了我的心愿’。以他那副莽夫样和在江湖上的籍籍无名,心愿不太可能是名利。会不会……新魔教真的掌握着某种不完善的‘逆转生机’法门,陶鸿在意的人因此受益‘成功’了,所以他对新魔教死心塌地,甚至甘愿赴死?而丁世奇在意的人,可能还没‘成功’,或者需要更完善的法门、甚至集齐八剑,所以他才会说抓不到你,他跟另一个人也活不成?他在新魔教的地位和任务,很可能与他需要的东西挂钩!”
两人越分析,思路越清晰,但随之而来的寒意也越重。
“结合二十三(女杀手)说的,新魔教已经集齐五剑,却还是疯狂抓捕吴令鑫那些天赋绝佳的年轻高手……”黄惊的声音低沉下去,“如果‘逆转生机’的法门不完善需要‘试验品’来完善……那些被抓的年轻人,岂不是……”
杨知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摆手道:“打住打住!黄惊,咱们这都只是推测,可能八九不离十,也可能跟真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别自己吓自己。”
黄惊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理需要大胆,行动却需谨慎。
“杨兄,不管推测对不对,眼前我们有一个机会。”黄惊的目光重新落在丁世奇苍白的脸上,“丁世奇有牵挂,有未完成的心愿,这就是他的弱点,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杨知廉若有所思。
“我们来赌一把。”黄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就以他口中那个人来威胁他。不过,不能干巴巴地问。陶鸿死了,我们可以利用一下。我们把陶鸿的尸体处理掉,伪装成他已经交代了一些关键信息,然后……我们来诈一诈丁世奇。”
杨知廉立刻明白了黄惊的计划,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妙啊!就说陶鸿临死前受不了折磨,交代了新魔教在铜陵的部分计划,还提到了丁世奇加入是为了救某个重要的人,但可惜法门不完善,需要玄翦剑和更多的‘材料’……然后我们假装已经掌握了部分信息,甚至可以说我们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者在哪里,逼他为了保住那个人,不得不吐露真实情报来换取合作或保证!”
“对。”黄惊点头,“丁世奇现在身心俱疲,重伤濒死,心神正是最脆弱的时候。陶鸿的‘背叛’和‘泄密’会给他巨大的心理冲击,打破他最后的心理防线。我们再抛出关于那个人的线索,他为了那个人的安危,很可能会方寸大乱。”
“行!就这么干!”杨知廉一拍大腿,觉得这个计划虽然冒险,但很有搞头,“反正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想怎么拿捏都行。咱们试试看,总比干看着强。”
两人迅速分工。黄惊盘膝坐到丁世奇身后,双掌抵住其背心,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精纯内力,转化为温和滋养的疗伤真气,缓缓渡入丁世奇近乎枯竭的经脉之中。他并非要救醒丁世奇,而是要吊住他一口气,确保他在接受“审讯”时不会直接死掉,同时用真气刺激其心神,让他处于一种半昏迷、半清醒、对外界刺激有反应却又意识模糊的状态,更容易被引导和暗示。
杨知廉则负责处理陶鸿的尸体。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本用于野外生存的短刀,在洞外不远处选了一处土质松软的地方,迅速挖了一个深坑,将陶鸿的尸体掩埋,并仔细处理了血迹和挖掘的痕迹。他甚至故意在掩埋地点附近,用树枝划拉出一些看似凌乱、实则指向某个方向的痕迹,伪造出匆忙处理尸体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杨知廉回到洞中,对黄惊点了点头。
黄惊缓缓收功,丁世奇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丝,脸色也稍稍好转,眼皮微微颤动,似乎即将苏醒,却又被沉重的伤势和疲惫拖拽着,无法完全清醒。
时机正好。
黄惊与杨知廉交换了一个眼神。杨知廉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压低的、仿佛在议论秘密的声音,对着昏迷的丁世奇方向,开始了表演:
“唉,黄兄,没想到那个陶鸿,看着硬气,实际上也是个软蛋。血流到一半就扛不住了,哭爹喊娘的求饶。”
黄惊配合着,用淡漠的语气回应:“他说了什么有价值的吗?”
“说了!虽然断断续续,但拼凑起来,大概清楚了。”杨知廉煞有介事,“他说新魔教下一个目标是铜陵,是为了玄翦,但更重要的是,抓那些年轻高手是为了完善法门,好像是要跟某个……不得了的存在做交易?还是打开某个地方?他没说清楚就咽气了。”
黄惊“嗯”了一声,仿佛在思索:“他还提到丁世奇了吗?”
“提了!他说丁世奇加入圣教,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权势武功,是为了救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好像是个女子?但可惜,那个法门现在还不完善,成功率很低,陶鸿说他运气好,他在意的人成功了,但丁世奇在意的那位……似乎情况不太好,需要更多的越王八剑来增加把握。所以丁世奇这次任务不容有失,否则他和那女子都活不成。”
杨知廉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丁世奇的反应。只见丁世奇原本微微颤动的眼皮猛地跳动了几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虽然依旧没有睁眼,但紧抿的嘴唇和脖颈处绷紧的肌肉,都显示出他正在竭力倾听,内心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黄惊见火候已到,走到丁世奇身边,用不高不低、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对着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原来如此……为了救人吗?可惜,陶鸿只说了个大概,没说那女子是谁,身在何处。不过,既然新魔教能以此要挟丁世奇,想必那女子要么在他们掌控之中,要么其状况只有他们能缓解……丁世奇啊丁世奇,你若死了,或者任务失败,那女子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就在这时,丁世奇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浑浊的泪水。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痛苦和虚弱所阻。
黄惊知道,鱼,已经咬钩了。接下来的审讯,将决定他们能否撕开新魔教在铜陵计划,也关乎丁世奇内心深处,那份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