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惊的心跳尚未从方才那“万箭穿心”的警示中完全平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继续向下,阅读着石门上后续的字迹。风君邪似乎预见到了闯入者在此刻的惊悸与疑惑,留下了更多的言语。
“我不在意来的是什么人,” 字迹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疏懒与透彻,“好人,坏人?嘿,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分割线。所谓正道侠士,暗地里男盗女娼的还少吗?所谓魔头巨枭,一生快意恩仇、不负本心的,本座我也不是没见过。”
这段话如同重锤,敲击在黄惊的心上。他想起道貌岸然却排除异己的正道盟副盟主陈思文,想起那个在城隍庙伪装、身负血海深仇的“指玄真人”莫鼎,甚至想起那个神神叨叨、神秘莫测也行事乖张的胡不言。好与坏,正与邪,界限当真如此分明吗?衍天阁高举正义旗帜,其内却还藏着莫师的仇敌呢!这简单的二分法,在风君邪眼中,竟是如此不值一哂。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
“我也不在意你对那五个谜题,究竟给出了怎样的回答。”
看到这一句,黄惊不由得怔住了。他耗费心神,在生死关头苦苦思索,甚至以为自己在赌博,赌那答案是否符合风君邪预设的“正确”。可风君邪竟说……他不在意?
“我是我,你是你。” 石门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意味,“我认为的‘亲情’、‘友情’……与你认为的,又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呢?我的经历不是你的模板,我的感悟更不是你的桎梏。”
“我是我,你是你……”
这短短的六个字,如同惊雷,在黄惊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一瞬间,他之前所有的纠结、揣测、试图迎合风君邪心思的努力,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徒劳。是啊,风君邪是五十年前独步天下的传奇,他黄惊是背负血仇、艰难求存的宗门遗徒。两个人的生命轨迹、心境阅历天差地别,凭什么要求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必须一致?
风君邪设下这五个谜题,根本不是为了寻找一个知音,或者一个能完全理解他内心世界的继承者。他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逼迫闯入者去直面自己的内心!
最后的字迹,为这一切画上了点睛之笔:
“只要你在那沙漏流尽之前,凭着自己的本心给出了回答,心中不再迷茫、不再动摇……那么,恭喜你,那便是你蜕变的开始。当然了,答不出来我也不会要你的命,只是准备了一泡陈年老粪备着,哈哈!”
“蜕变的开始……”
黄惊嘴中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火把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他眼中翻涌的、极其复杂的情感——有震撼,有明悟,有释然,最终汇聚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由衷的敬佩!同时也对风君邪最后给的惩罚一阵无语。
他之前对风君邪的印象,多来自于传闻——武功盖世,亦正亦邪,智计超群,收藏名剑。他觉得这是一个高高在上、行事莫测、甚至有些玩弄人心的前辈高人。
但此刻,透过这石门上的寥寥数语,他仿佛穿越了五十年的时光,看到了一个真正超脱、智慧通达且玩世不恭的灵魂。
风君邪不在乎你的出身,不在乎你被世俗定义的善恶。因为真正的善恶,存乎一心,行乎于迹,而非一个简单的标签。
他更不在乎你是否与他“心有灵犀”。因为他深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权利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世界,去定义属于自己的人生意义。他设置的考验,不是为了复制另一个“风君邪”,而是为了帮助闯入者找到并确认“我自己”!
那沙漏,那慢慢闭合的石门,那“万箭穿心”的警告……所有外在的压迫,都只是为了创造一个极限的环境,逼出一个人最真实、最本质的内心抉择。当你摒除所有杂念,不再左顾右盼,不再试图迎合他人,仅仅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去做出选择时,无论这个选择在别人看来是对是错,对你自身而言,都是一次精神的洗礼和意志的淬炼!
你战胜的不是谜题,不是机关,而是那个犹豫不决、试图依附他人标准的自己!
这才是“天机”的真意吗?不仅是卜算未来,更是洞悉人心,引导他人窥见并拥抱真实的自我!
黄惊回想起自己在石室中的心路历程——从最初的焦躁、试图揣摩风君邪,到后来的绝望怒吼,再到最后抛开一切、只问本心的决绝。那一刻,他确实不再迷茫了。他选择了“火地晋”卦作为理想,不是因为它是“最佳”答案,而是因为它在那一刻,最真切地反映了他内心那股不屈不挠、誓要前进的悍勇与决心!
那份决绝,那种将自身意志凌驾于生死恐惧之上的体验,本身就是一场蜕变!他的心境,在那一刻,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明晰。
“呵呵……哈哈……” 黄惊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感慨与释然。他对着那具安静的棺椁,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并非出于对天下第一高手的敬畏,也并非对于墓中珍宝的贪婪,而是出于对一位真正智者的由衷敬佩。风君邪,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用他独特甚至残酷的方式,给他上了踏入江湖以来,最为深刻的一课。
他直起身,环顾这珠光宝气、神兵林立的广阔墓室,眼神已然不同。少了几分忐忑与拘谨,多了几分坦然与坚定。
这里的一切——夜明珠、神兵利器、乃至那可能存在的“真刚剑”——都只是外物。风君邪真正留给通过考验者的“宝藏”,或许就是这石门上的几句话,以及那份敢于正视本心、做出抉择并承担后果的勇气与觉悟。
他黄惊,拿到了这份宝藏。
那么接下来,就是看看这位前辈,还准备了些什么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广场中央那具神秘的棺椁,以及四周那些寒光闪闪的兵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