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惊眉头紧锁,盯着榻上气息微弱的胡不言与沈漫飞,大脑飞速运转,将所能记起的药典医经翻了个底朝天,却找不到任何能应对如此诡毒与沉重内伤的稳妥方子。他就像个手握钥匙却找不到锁孔的匠人,空有医术根基,奈何病症远超其所学。
“岐癸…若是岐神医在此…” 黄惊下意识喃喃出声,随即又猛地摇头。药谷远在天边,且不说路途遥远,胡不言这油尽灯枯之象,沈漫飞那深入脏腑的毒伤,根本撑不到那时。
他烦躁地在一旁踱步,鞋底摩擦着沾染了血污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弦上。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沈妤笛带着惊恐的呼唤:“黄大哥!杨大哥!你们在哪?门怎么…”
是沈妤笛和凌展业回来了!
黄惊猛地从焦躁中惊醒,一个箭步冲出门,正看到沈妤笛试图推开那扇被周昊勉强合上、还带着裂痕的木门。凌展业跟在她身后,脸色因乙字台的恶战而显得苍白,但眼神依旧警惕。
“进来!”黄惊低喝一声,挥手让他们快速进入,同时对着正在费力固定门栓的周昊道:“周兄弟,有劳,先简单合上便可,莫要让他人窥见院内情形。”
周昊重重点头,用身体抵住门板。
沈妤笛和凌展业一进房间,浓郁的血腥味和榻上两人的惨状便扑面而来。沈妤笛“啊”了一声,目光瞬间锁定在沈漫飞身上,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扑到床边。
“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她抓着沈漫飞冰凉的手,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凄楚无助。
凌展业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强压下自身的伤势带来的眩晕,急声问道:“黄兄,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惊面色阴沉,简略地将回来时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他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沙哑:“…袭击者身份不明,胡前辈与沈兄皆身中剧毒,内伤极重…我…我翻遍所知医理,竟…竟束手无策…” 他顿了顿,迎着沈妤笛瞬间绝望的眼神,艰难地补充道,“毒性猛烈,内腑已损…若…若熬不过今夜,只怕…性命难保。”
“不…不会的!我哥他不会的!”沈妤笛闻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凌展业赶忙伸手搀住,她却只是失神地呢喃着,眼神空洞。
绝望的气氛如同浓墨,浸染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杨知廉靠在另一张榻边,看着胡不言灰败的脸色,又看看悲痛欲绝的沈妤笛,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这死寂般的压抑中,守在胡不言榻边的杨知廉忽然低呼一声:“黄惊!快来看!胡…胡前辈他…”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原本深度昏迷的胡不言,眼皮竟然在微微颤动,紧接着,他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浑浊而涣散,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黄惊一个箭步冲到榻前,俯下身,将耳朵贴近。
“…小…小子…”胡不言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血…你的…血…”
黄惊猛地一震,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瞬间明白了胡不言的意思!
是了!自己怎么忘了这茬!开顶之法,百毒炼身,红尘笑,百毒炼身汤…神医岐癸曾亲口断定,自己已是百毒不侵之体!自己的血液,或许就是解这诡毒的唯一良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我明白了!”黄惊低喝一声,再无犹豫。他一把抄起桌上一个原本用来喝水的粗瓷大碗,右手并指如剑,体内真气微微一催,左手腕脉处便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立刻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入碗中。
“黄兄!”凌展业惊呼。
“黄惊!”杨知廉也撑起身子。
黄惊恍若未闻,目光紧紧盯着碗中不断上升的液面。他的血,颜色似乎比常人更加鲜亮,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隐隐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很快,一大碗鲜血接满。黄惊面不改色地扯下衣襟一角,迅速缠住手腕伤口。他端起那碗温热、甚至带着一丝奇异腥甜气的血液,走到榻前。
“帮我撬开他们的嘴!”黄惊沉声道。
凌展业和刚刚缓过神来的沈妤笛立刻上前,合力小心翼翼地掰开了胡不言和沈漫飞紧咬的牙关。
黄惊深吸一口气,先将碗沿凑近胡不言嘴边,缓缓将血液倒入。昏迷中的胡不言似乎本能地产生了些许吞咽反应。喂完胡不言大半碗,黄惊又将剩余的小半碗,同样喂给了沈漫飞。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们的嘴角溢出少许,染红了衣襟,看上去触目惊心。
喂完血,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榻上的两人,心中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胡不言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紧接着,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灰败转为一种诡异的潮红。
旁边的沈漫飞亦是如此,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额头青筋暴起。
“哥!”沈妤笛吓得脸色惨白。
“别动!”黄惊低喝,眼神却紧紧锁定着二人的反应,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成败在此一举!
“噗——!”
几乎是不分先后,胡不言和沈漫飞猛地侧头,各自喷出一大口浓稠漆黑、散发着恶臭的血液!这口黑血喷出,两人身体的颤抖反而渐渐平息下去,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开始变得悠长、平稳起来。
最为显着的变化是他们的脸色,那笼罩着的死灰色和诡异的潮红迅速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却已然焕发出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机!
“毒…毒解了!”黄惊伸出手指,搭在沈漫飞的腕脉上,仔细感应了片刻,眼中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毒性已被化解,侵蚀之力停止了!接下来,只需好生调理,恢复内伤元气即可…”
“太好了!哥!胡先生!”沈妤笛喜极而泣,紧紧抓住沈漫飞的手,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失而复得的温暖。
凌展业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幸好被旁边的周昊扶住。
杨知廉也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中的欣喜却掩藏不住。
黄惊看着榻上呼吸趋于平稳的两人,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缠绕的、隐隐渗出血迹的布条,心中百感交集。他这以身试毒换来的“百毒不侵”,今日竟真的救下了两条性命。这或许是莫鼎前辈和那段非人折磨,留给他最残酷也最珍贵的一份礼物。
危机暂时解除,但院外的血腥,袭击者的来历,以及明日即将开启的、吉凶未卜的陵寝之行…所有的谜团与压力,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以及夜空中那几颗疏朗却冰冷的星辰,缓缓握紧了拳头。
无论如何,他必须走下去。为了查明宗门真相,为了莫鼎的遗愿,也为了…身边这些可以托付生死的同伴。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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