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胡不言自顾自地进了房间,甚至还从里面闩上了门,黄惊与杨知廉相视苦笑,只得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凌展业、沈妤笛和沈漫飞也围坐过来,显然对今日的擂台战果更感兴趣。
凌展业率先开口道:“今日第一轮,我们几个倒是都顺利晋级了。我侥幸三场皆胜。”他语气平和,并无多少得意,仿佛理所应当。
沈漫飞优雅地摇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一把折扇,微笑道:“漫飞亦是三胜晋级,对手还算客气,未让沈某太过为难。”他目光转向自家妹妹,带着几分宠溺,“妤笛这丫头也还不错,三胜两负,磕磕绊绊,总算是挤进了下一轮。”
沈妤笛小嘴一撅,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后怕:“哥!你还说!那最后一场吓死我了,那个使流星锤的莽汉,力气好大,我手臂现在还有点酸呢!不玩了不玩了,第二轮的规则要连续赢两场才行,我可没把握,到时候上去也是丢人,我就不参加了,安心给你们助威就好!”她倒是想得开,知道自己实力有限,见好就收。
黄惊点了点头,沈妤笛的选择很明智。他转而问道:“凌兄,沈兄,你们今日可曾留意其他擂台?是否有特别惊艳的对局,或者……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高手?”他问得含蓄,但心中所想,自然是关于越王八剑可能持有者的线索。
沈漫飞合上折扇,轻轻敲击着手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若论今日最惊艳,当属甲字擂台的陈归宇无疑。此子性情之坚韧,实属罕见。硬是凭一己之力,从清晨打到日落,连胜三十一场!虽然后面几场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意志支撑,但这份‘轴’劲儿,在南地武林确是出了名的。经此一战,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陈归宇和苍云派的名头,算是彻底打响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对对手的尊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凌展业接口道:“我所在的庚字擂台,青云派的李望真李兄也是三战全胜,根基扎实,剑掌双绝,令人佩服。而辛字擂台的衍天阁洛神飞洛少掌门,更是深不可测,三场比试,无论对手强弱,皆在三招之内取胜,对手往往连他如何出手都未能看清便已落败,其实力……恐怕远超我等预估。”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回忆和困惑交织的神色,继续道:“不过,最让我在意的,是壬字擂台的一个女子。名叫上官彤,看打扮像是个散修游侠,以前从未在江湖上听过她的名号。她背后明明负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但三场比试,却从未出鞘。我当时正好在壬字台附近观战,亲眼见她与一名以横练功夫着称的对手交手,那汉子一身金钟罩已颇有火候,拳脚生风。可上官彤只是身形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未看清她用了什么手法,那汉子便僵立不动,随即颓然倒地,竟是昏厥了过去。整个过程,须臾之间,快得诡异。此女……如同凭空冒出,实力难测。”
“上官彤?”黄惊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背负长剑却不出鞘,速胜对手而无人能看清其手法,这确实符合“隐藏高手”的特征,甚至……可能与某些特殊的传承或兵刃有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秋水”,心中警惕更甚。
众人又闲聊片刻,交流了些其他擂台值得注意的人物,如寒雪谷的凌月双子、少林寺的几位年轻武僧等,皆是轻松晋级,显露出名门大派的深厚底蕴。
夜色渐深,众人便准备回房休息。然而,房间的分配却成了问题。原本李望真住的那间厢房被胡不言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凌展业、杨知廉和沈漫飞三人挤一间倒是勉强可以,但沈妤笛是女子,自然需要单独一间。
黄惊看着面露难色的众人,主动开口道:“无妨,我去与那位胡道长同住一室便是。”
“什么?黄老弟,你跟那老神棍住一起?”杨知廉立刻跳了起来,一脸担忧,“那家伙神神叨叨,下手又黑,万一他半夜发疯……”
凌展业也皱起眉头:“黄兄,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不如我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黄惊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不必。我看他虽行为怪异,但似乎并无伤我性命的恶意。否则以他的身手,今日我们早已毙命。他执着于‘补卦’,在卦象未明之前,想必不会对我如何。而且,我也正好借此机会,探探他的底细。” 他心中自有盘算,与胡不言近距离接触,固然危险,却也可能是一次摸清对方意图的机会。
沈漫飞深深地看了黄惊一眼,折扇轻拍掌心,赞道:“黄兄胆识过人,心思缜密,沈某佩服。既如此,便依黄兄之意,万事小心。”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回房。黄惊站在那间被胡不言占据的厢房门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门没闩,自己滚进来!”里面传来胡不言没好气的声音。
黄惊推门而入,只见胡不言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房中唯一的桌子旁,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津津有味地……数着几块碎银子,正是之前黄惊“赔”给他的那些。他那面写着“算无遗策”的幡子,则随意地靠在墙角。
听到黄惊进来,胡不言头也不抬,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找地方蹲着去,别打扰道爷我清点今日收入!哎呦,跑这么远路,才捞着这么点,亏大发了!”
黄惊没有理会他的抱怨,默默走到床铺对面靠墙的位置,那里有个旧蒲团,他盘膝坐下,开始闭目调息,运转体内真气。既然同处一室,他更要抓紧一切时间修炼,实力每增强一分,自保的把握便大一分。
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胡不言叮当作响的数钱声和黄惊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胡不言似乎终于数满意了,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吹灭了油灯。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带来些许朦胧的光晕。
黑暗中,胡不言窸窸窣窣地躺到了床上,嘴里还嘟囔着:“这破床,硬得硌人,明天得让那小子加床褥子……”
黄惊依旧在蒲团上静坐,内力在宽阔的经脉中生生不息地流转,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房间内的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更深了。就在黄惊以为这一夜将会在如此诡异的平静中度过时,躺在床上的胡不言忽然翻了个身,面朝黄惊的方向,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略显缥缈的意味,幽幽响起:
“小子,别装了,知道你没睡。”
黄惊心中一动,缓缓睁开眼,看向床上那片模糊的黑影,没有出声。
胡不言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以为道爷我真是闲得蛋疼,追着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满世界跑,就为了那几两银子的卦金?”
黄惊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这江湖啊,眼看就要乱了。”胡不言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天机剑仙的墓?哼,那里面埋的,可不只是武功秘籍和神兵利器,搞不好,是足以掀翻整个武林的东西。还有那劳什子越王八剑,‘八剑聚,乾坤易主’?嘿嘿,狗屁!不过是有些人野心膨胀,想要借题发挥的由头罢了。”
黄惊心中剧震!胡不言竟然也知道越王八剑!而且听其语气,似乎对背后的阴谋知之甚深!
“你小子,”胡不言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戏谑,“身怀莫老鬼灌顶的二十年功力,开顶的时候不好受吧,拿着栖霞宗的传承,又跟断水剑沾过因果,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那么鲜明,那么出众。想不被人盯上,难咯!”
黄惊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是谁?”胡不言在黑暗中嗤笑一声,“一个看不惯有些人把江湖这潭水越搅越浑的闲人罢了。至于知道什么……道爷我知道的多了去了,比如,那个叫上官彤的女娃,她背的那把剑,可不是凡铁……”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侧耳倾听状,随即骂了一句:“妈的,有虫子!” 然后便没了声息,片刻后,竟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梦呓。
黄惊坐在黑暗中,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胡不言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他不仅点破了黄惊最大的秘密,似乎还对陵寝、对越王八剑的阴谋、甚至对那个神秘的上官彤都有所了解!
此人,绝非寻常江湖术士!他缠上自己,也绝非为了算命那么简单!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胡不言,或许是漩涡的一部分,也或许是……唯一能指引他看清漩涡中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