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死亡真的是一种奢望。
黄惊此刻,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与此刻他所承受的炼狱相比,之前断骨之痛、剑伤之苦,简直如同蚊蚋叮咬般微不足道。
那是一种超越了肉体、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极致酷刑。
“红尘笑”的毒力如同亿万柄烧红的刮骨钢刀,在他每一寸经络中疯狂剐蹭;百毒炼身汤的药力则像是无数带着倒刺的藤蔓,从毛孔钻入,与内部的破坏力里应外合,将他的经脉壁障撕扯得支离破碎;而莫鼎那霸道的内力,则如同烧红的攻城巨槌,毫不留情地轰击着他髓海与经脉的连接之处,每一次冲击,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和身体要彻底分家,意识要被震成齑粉!
痛!无法言喻的痛!无法想象的痛!
人的身心拥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当痛苦超越某个阈值,便会强制昏厥,以逃避这无法承受的折磨。然而,莫鼎刺入他周身大穴的那些金针,此刻却成了维持这酷刑的帮凶!它们散发出缕缕清凉之气,死死护住他心脉与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让他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嘶嚎,都无法坠入那能带来片刻安宁的黑暗!
他小看了“开顶之法”的凶险,更高估了自己对痛苦的承受力。
“啊——!杀了我!前辈!求求你……杀了我!!!”
黄惊的喉咙早已嘶哑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在肺叶的挤压下,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断断续续的绝望嚎叫。他的身体在深紫色的毒液中剧烈地弹动、扭曲,像一条被扔进油锅的活鱼,每一次挣扎都溅起粘稠的毒液。双手死死抠着木桶边缘,指甲早已翻卷脱落,露出森白的指骨,鲜血将桶壁染得一片狼藉。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出来,悬在半空,冷漠地“看”着下方那具正在被寸寸凌迟、不断发出非人惨嚎的躯壳。理智、尊严、求生的欲望……所有属于“人”的东西,都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中被碾磨成渣,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对“终结”的渴望。
“停下……让我死……让我死啊!!!”
他疯狂地哀求,涕泪横流,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毒液,狰狞可怖。
但按在他头顶的那双手掌,依旧滚烫,依旧稳定地输送着那毁灭与新生并存的力量。莫鼎没有回应他的哀求,或者说,此刻的莫鼎,也已经到了自身极限,无法分神回应。
黄惊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来自头顶的、灼热如岩浆的外力,在将他上半身的经脉彻底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悍然向下,朝着他丹田气海的位置,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犁铧翻开的贫瘠土地,旧的构架彻底崩毁,又在狂暴能量的裹挟下,与那些剧毒药力、红尘笑残渣以及莫鼎本源内力中蕴含的一丝奇异生机,强行糅合、挤压,试图塑造出某种全新的、未知的通道。
而就在这股力量即将触及丹田的刹那——
“噗——!”
按在黄惊头顶的莫鼎,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并非鲜红,而是近乎黑色的粘稠液体,带着脏腑碎片的气息,溅落在木桶边缘和黄惊的头发上。
莫鼎周身那原本就剧烈的颤抖,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按在黄惊头顶的双臂肉眼可见地萎缩、干枯下去,脸上那最后一丝异样的潮红彻底褪尽,变得如同金纸一般!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头上原本还有少许灰黑夹杂的发丝,在这一口心头精血喷出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得雪白!彻底的白!没有一丝杂色!
那是生命本源被彻底榨干、油尽灯枯的征兆!
与此同时,黄惊也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虚弱和抽搐感传来。他散乱的目光无意中瞥见自己垂落额前的一缕发丝——那原本乌黑的发梢,竟不知在何时,也已悄然化为了灰白之色!
寿元!这就是折损寿元的代价!在极致的痛苦中,生命力正在被疯狂燃烧、透支!
“成……了……”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如释重负般叹息的声音,从莫鼎口中溢出。
随着这最后两个字落下,那股冲击向黄惊丹田的霸道外力,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骤然消散。按在他头顶的那双枯槁手掌,也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滑落。
莫鼎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骼,直挺挺地、无声无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少许尘埃,再无任何声息。
驿站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声和能量奔涌的异响,戛然而止。
只剩下木桶中深紫色毒液还在微微翻滚的“咕嘟”声,以及黄惊趴在桶边,如同离水之鱼般剧烈却无声的喘息。
极致的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遍布每一颗细胞的、深可见骨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身体被彻底掏空后又重新塞满了陌生东西的怪异感觉。
他勉强抬起沉重如同山岳的眼皮,看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莫鼎。月光下,那满头刺眼的银发,和那张如同风化岩石般毫无生气的脸,刺痛了他的眼睛。
成功了?
他……活下来了?
黄惊试图动一动手指,却连这点微小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他只能无力地趴在桶沿,感受着体内那破碎不堪、却又隐隐传来微弱麻痒感的经脉,以及头顶百会穴处,那仿佛开了一个微小窗户、与天地间某种莫名气息产生了一丝玄奥联系的奇异感觉。
意识,终于抵挡不住那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疲惫与虚弱,缓缓沉入了黑暗。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仿佛看到,自己那缕变得灰白的发丝,在凄冷的月光下,闪烁着一种妖异而悲凉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