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钱。
就他妈为区区两块钱,一条才五岁的活命,说没就没了。
江然的心脏让一只冰手给攥死了,疼的她快喘不上气。
她想起上辈子,哥哥江默为她凑那笔她永远还不清的医药费,死在黑漆漆的矿井里,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着。
何其相似。
都是因为穷。
都是因为没钱。
眼前这个男人,村里人看他冷得像冰硬得像石头,原来心里也藏了个血淋淋永远好不了的伤口。
屋子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陆承说完那段往事,就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陷在床上,那双眼空洞的望着屋顶,魂儿好像都跟着那个叫陆青的妹妹一起飘走了。
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眼前这个姑娘,对着她那双干净又带着心疼的眼睛,他鬼使神差的就全都说了出来。
或许,是他病得太厉害,烧糊涂了。
又或许,是她身上那股子温暖干净的气息,让他卸下了一直装着的硬壳。
“对不起......”
江然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沙哑的不像样子。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在这种沉重的悲伤面前,都显得特别苍白。
她只能伸出手,学着他之前紧紧攥住她那样,也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他那只搁在被子外头的大手。
他的手很烫,因为发烧,烫的吓人。
陆承的身子僵了僵。
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说不清的酸涩跟暖意从胸口散开来。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凉丝丝的,握着他滚烫的手像大夏天喝了口凉水,舒服的让他想叹气。
“不怪你。”
“你妹妹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肯定希望你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活着。”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
陆承的眼眶一点点的红了。
他反手握住了江然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江然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让他握着。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汲取着力量。
窗外的天色慢慢泛起了鱼肚白。
江然守了他一夜,直到天光大亮,确定他的烧已经彻底退了下去,才打着哈欠准备离开。
再不走,等下村里人起来了,看到她一个大姑娘从陆承屋里出去,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我得回去了。”
她有些不舍的想抽出自己的手。
陆承却握得很紧,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看着她,那双恢复了清明的眸子深得像片海。
“昨天晚上...”
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谢谢你。”
江然的脸“刷”的一下又红了。
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干的那些“好事”,特别是...
给他打针那一段,脸颊就烫的厉害,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没...没什么。”
她语无伦次的摆着手,“你...你好好养伤,我...我先走了!”
她像是逃一样,飞快的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小院。
陆承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还残留着她柔软触感跟香气的大手,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
江然一路红着脸,做贼心虚似的跑回了家。
幸好天还早,家里人都还没起。
她悄悄溜回自己屋,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还能感觉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陆承那张苍白的脸,一会儿是他那双盛满了悲伤的眼睛,一会儿,又是他那结实滚烫的带着伤疤的...
打住!
江然猛的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那些不健康的画面给甩了出去。
她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
他救了我家人,又为了我受伤,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对!
就是报恩!
可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跟吵嚷声。
“江然!江然在不在家!”
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气在院门口响了起来。
江然的眉头猛的一皱。
这个声音,她熟。
是知青点的女知青,李娟。
上辈子,李娟就是江雪的跟屁虫之一,平日里没少跟在江雪屁股后面阴阳怪气的嘲讽她。
她来干什么?
江然还没来得及多想,她爹江卫国那压着火气的低吼声就从主屋传了出来。
“大清早的,在门口嚎什么丧!”
江卫国本就因为江雪的事心里憋着火,这一大早被人堵着门嚷嚷,火气更大了。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李娟领着好几个知青闯了进来,一个个脸上都是气不过的表情。
“江卫国同志!我们不是来嚎丧的!我们是来为林知青讨个公道的!”
李娟叉着腰,梗着脖子,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
“林知青他,被你们家江然害得,要被送去劳改了!”
这话一出,刚从屋里出来的刘桂芝,手里的碗“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啥?劳...劳改?”
“可不是嘛!”
李娟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昨天晚上,公社来人了,说林知青跟赵强蓄意破坏集体财产,要从重处理!今天一早就把人给带走了!”
“林知青他就是一时糊涂!他都说了,他是因为被江然逼的!要不是江然仗着自己是厂长,拆散他跟江雪,他怎么会做那种傻事!”
李娟越说越激动,手指头都快戳到江然脸上了。
“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他是个文化人,他要是被送去劳改,这辈子就毁了!你们这是在毁掉一个国家的栋梁!”
她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跟自己占了多大理似的。
跟她一起来的几个知青也纷纷附和。
“就是!江然,你也太恶毒了!就因为林知青不喜欢你,你就这么毁了他?”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江然看着眼前这群人,只觉得可笑。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些所谓的文化人的“大道理”给忽悠瘸了,总觉得自己粗鄙配不上他们,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丢了林知平的脸。
可现在,她只觉得他们吵闹。
“说完了吗?”
江然掏了掏耳朵,语气淡的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说完了,就滚。”
“你!”
李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江然!你别不识好歹!我们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讲道理?”
江然笑了,那笑意却冷得像冰碴子,“跟我讲道理?你们也配?”
“林知平三更半夜拎着大粪,想毁了我们全村人指望着的作坊,这是事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