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议事方散,窗外雪仍绵密,细碎雪沫扑在窗纸上,晕开点点湿痕。
烛火渐弱,将众人身影从案头拉得颀长。
张猛、秦虎当即领命返密室加固太子守卫,柳彦舟揣了信物匆匆寻太庙当值的柳行远,阿璃握龙纹监国令牌,趁夜暗联禁军旧部。
苏凌霜自始至终静立角落,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短刀柄,此刻忽上前半步,声线如浸雪寒玉:“父亲大人,太庙阵眼虚实、工匠下落、密道位置,需先摸清方能动手。今夜我去探查,天明前定带回消息。”
苏砚望着她眼底锐光,又瞥眼窗外沉夜,颔首道:“带好银针与火折子,若遇不测,不必硬撑。”
苏凌霜应了声,转去后堂换身利落玄色劲装,将淬毒银针藏进袖口,油纸裹的纸笔、火折子一并揣怀。
推开门时,风雪裹身而来,玄色斗篷下摆被吹得翻飞,她却半步未滞,循暗处路径,朝雪幕中透着压抑气息的太庙快步而去。
夜色愈浓,一场关乎破阵成败的暗探,随她脚步悄然启幕。
京师雪落如扯碎的云絮,层层铺在太庙琉璃瓦上,将朱红宫墙衬得愈发沉肃。
夜色如墨时,一道玄色身影贴墙滑过,檐角冰棱折射的冷光掠在她脸上。
正是苏凌霜。指尖扣三枚淬毒银针,靴底裹浸油麻布,落地只余极轻的“沙沙”声,廊下寒鸦竟未受惊。
太庙守卫是姚知福亲选死士,玄铁甲胄凝着雪粒,弯刀斜挎腰间,按半柱香一轮沿廊巡逻。
苏凌霜缩在盘龙柱后,借宫灯昏黄光晕,将守卫路线刻进脑海:东侧廊柱至西侧偏门,共十七步,换岗间隙有三息空当。
她屏息凝神,待末名守卫转身,身形如鬼魅窜出,玄色斗篷扫过积雪,未溅半粒雪沫。
侧门虚掩,缝隙漏出烛火微光,混着压抑啜泣。
苏凌霜轻推开门,殿内景象令她瞳孔骤缩:二十余名工匠被粗绳缚在四根石柱上,手腕勒得通红,肩头渗血,显是刚受完鞭打。
几名监工持皮鞭围着中央邪术阵呵斥,铜鞭抽在工匠背上的脆响,在死寂殿内格外刺耳。
“动作快点!姚相说了,符文差一笔,你们全家都得死!”
为首监工满脸横肉,皮鞭指着白发老工匠,“老东西,再磨蹭,先把你孙儿丢进火里!”
老工匠浑身发抖,枯瘦手握着朱砂笔,在阵图上歪歪扭扭画着,眼泪滴在符纸上,瞬间晕开暗红墨痕。
苏凌霜藏在神像后,就着烛火疾笔勾勒。
邪术阵以太庙中央汉白玉台为核,台上供奉传国玉玺,四周刻蛛网般符文,延伸至四根石柱,正是工匠被缚之处。
她细察之下,见西北角符文纹路较他处稀疏,墨色亦浅,正是阵眼薄弱处。
“再画错一笔,老子毙了你!”监工怒喝再起,皮鞭扬起。
苏凌霜眼神一厉,指尖银针刺出,精准透穿监工手腕。
监工惨叫一声,皮鞭“哐当”落地,鲜血顺指缝淌下,染红脚下符纸。
“谁?!”其余监工瞬间拔刀四顾。苏凌霜从神像后跃出,长弓已搭箭,箭尖直指为首监工咽喉:“别动!再动,这箭便穿你心!”
声线清冽如冰,目光扫过殿内,“工匠家人在哪?说!” 监工被箭尖抵喉,脸色惨白,哆嗦道:“在……在太庙后院柴房,姚相的人看着……别杀我,我带你们去!”
苏凌霜冷哼,令两名工匠解绑同伴,自己押着监工往殿后走。
穿过两道侧门,柴房霉味混着哭声飘至。
苏凌霜踹开门,见三十余名老弱妇孺被关在里,有的孩子抱着破旧布偶,眼里满是恐惧。
“你们自由了,从后门走,城外有夜枭的人接应。”她扔给工匠首领一枚青铜哨,“吹三声,会有人送你们去安全处。”
老工匠扑通跪地,磕得额头渗血:“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们……我们知道太庙密道,在正殿神像底座下,转其左眼便能开启,可通城外!”
苏凌霜心中一动,这正是她要找的密道。
送走工匠,苏凌霜返回正殿,按老工匠所言走到神像前。
神像高约三丈,雕的是太祖皇帝,左眼嵌鸽卵大黑曜石。
她踮脚扣住黑曜石轻转,“咔嗒”一声,神像底座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黑漆漆密道,潮湿霉味混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
点燃火折子,她弯腰钻进密道。
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壁上每隔几步嵌着枚将熄的夜明珠,幽蓝光晕映得她影忽长忽短。
行约一炷香,前方现岔路:左侧隐约传水流声,右侧通往黑暗深处。
苏凌霜选了右侧,走没多久,竟闻前方脚步声。
是姚知福的守卫巡查!
她旋即吹灭火折子,贴壁屏息。
脚步声愈近,两名守卫举着火把走来,火光照亮腰间弯刀。
苏凌霜趁他们经过岔路的瞬间猛地出手,短刀抹过第一名守卫咽喉,另一名刚要呼喊,便被她捂嘴按颈,匕首从肋下刺入。
解决守卫,她继续前行,终在密道尽头发现暗门。
推开一看,竟是禁军大营后墙!她心中一喜。
这密道既能通城外,又能直达禁军大营,恰为护持太子添了便利。
此时天色将明,苏凌霜按原路返回,手中攥着绘好的阵图与密道图。
太庙雪仍落,却挡不住她眼底锐光。
这两份图纸,终将成为破姚知福邪术阵的关键。
她翻身上马,玄色斗篷在风雪中展开如闪电,朝苏府疾驰而去。
书房内,苏砚望着窗外愈浓的雪幕,指尖在案上轻叩。
他深知姚知福党羽遍布京师,苏府虽有张猛、秦虎镇守,终究是寻常宅邸,难抵死士突袭,而禁军才是护持太子根本。
待苏凌霜、柳彦舟等人领命离去,他叫住正欲去加固密室守卫的张猛、秦虎,沉声道:“姚党既敢动太庙心思,必已暗探太子踪迹,苏府恐非久留之地。阿璃去联禁军旧部,那边已备好安全区域,你二人即刻护送太子往禁军大营,依托禁军布防,方能稳妥护殿。”
张猛、秦虎颔首,转身去见太子。
彼时太子正坐窗边,摩挲太后生前绣的月白锦袍领口,听闻要转移,眼底虽闪过疑惑,却懂事起身,将常读的《北境守御策》抱在怀中。
秦虎取来素色棉袍给太子换上,掩去锦袍龙纹;张猛去后院备了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车轴裹棉以消声响。
夜色愈深,雪粒扑在车篷上沙沙作响。
张猛亲自驾车,秦虎守在车旁,一行三人借风雪掩护,避开街巷间姚党暗哨,疾驰至禁军大营。
早已等候的阿璃见状,当即引他们绕开正门巡逻守卫,从侧门密道入营,终将太子安全护送至中军帐。
中军帐内烛火亮了整夜。太子周显捧着冯异送来的《北境守御策》,指尖划过“民为邦本,食为民天”八字,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穿那件月白锦袍,领口绣团小龙纹,太后生前为他所绣,此刻却被攥得发皱。
“张将军,”太子抬头看向帐边张猛,声音软软却认真,“义仓的粮够百姓过冬吗?阿璃姐姐说,去年云州雪灾,百姓没粮吃,好多人冻饿而死。”
张猛刚要回答,帐外突然爆起震天喊杀:“抓太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十余名姚党死士举刀冲破大营外围,直扑中军帐。为首头目满脸络腮胡,是姚知福贴身护卫,刀上还沾着禁军血。
“殿下别怕!”张猛一把将太子护在身后,短斧“哐当”砸在地上,“秦虎,护殿下进内帐!”
秦虎应声上前,钢刀出鞘,迎向冲在最前的死士。
他左臂袖管空荡荡随风摆动——二十年前护镇北王萧策过黑石峡,被突厥人斩去右臂,后在街头耍把式糊口三年,右臂烫伤疤便是那时留下的。
刀光碰撞的脆响震得帐帘发抖,一名死士绕后扑来,秦虎侧身格挡,却被对方弯刀划中左臂,鲜血瞬间染红衣袖。
他却半步不退,钢刀反挑,削断死士手腕,那人惨叫着倒地。
“都别慌!”秦虎吼声裹着风雪传进帐内,“当年我护镇北王,只剩一条胳膊也没让突厥人靠近!你们现在护的是太子,更不能退!”
太子缩在帐角,怀里紧抱《北境守御策》,却未哭——阿璃姐姐“太子要为百姓撑住”的话犹在耳边。
他看着秦虎手臂伤口,悄悄从怀中摸出块干净绢帕,是太后绣的兰草纹,刚想递过去,却被苏墨白拦住:“殿下别出来,危险!”
苏墨白攥着佩剑,指节因紧张发白,手心汗浸湿剑柄。
一名死士突破张猛防线,举刀劈向太子,苏墨白下意识扑上,以剑鞘硬挡。
“哐当”一声,剑鞘劈出缺口,他被震得后退两步,正撞在太子身上。
“墨白哥,你别怕!”太子拽住他衣袖,把兰草绢帕塞进他手里,“阿璃姐姐说‘慌了就看护的人’,我们要护好彼此!”
苏墨白望着太子坚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
想起苏砚教的“踏雪步”,脚尖点地绕到死士身后,佩剑斜刺对方膝盖。
死士吃痛跪倒,张猛趁机一斧劈下,了结其性命。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马蹄声——“冯爷救驾!”冯异率五百北府金吾卫疾驰而至,长刀劈向死士头目,刀刃带风,对方举刀格挡,竟被刀力震得虎口崩裂。
禁军副统领孙锐紧随其后,箭囊里的箭如流星射出,每支都精准穿透死士咽喉。
头目见势不妙,想冲去内帐抓太子,却被冯异一刀劈中后心,当场毙命。
张猛松了口气,手臂伤口仍在渗血,却笑着对太子说:“殿下,没事了,坏人都被俺们杀了。”
太子快步跑出来,踮脚用绢帕轻轻擦张猛伤口:“张将军,疼不疼?我让医官来给你包,我还学了‘止血咒’,是苏学士教我的。”
说着,小手在伤口上方轻挥,模样认真可爱。
苏墨白走到秦虎身边,递上一壶热酒:“秦将军,喝点暖暖身子。刚才……谢谢你挡在前面。”
秦虎接过酒仰头饮了口,拍了拍他肩:“小子,不错,没给苏家丢脸。以后跟着阿璃大都护和苏砚将军好好学,迟早能独当一面。”
帐外雪仍落,帐内人心却暖。
太子捧着《北境守御策》,继续研究义仓粮册;张猛、秦虎聊起当年燕云骑旧事;苏墨白攥着那方兰草绢帕,悄悄将佩剑握得更稳。
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不再是需人庇护的“书生”,而是能护太子、护京师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