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艾尔而言,绝非平静的休憩。
他经历了生与死的边缘,在蜂群的尖刺下窥见自身的稚嫩与无力;他做出了关乎未来道路的艰难抉择,在冰与雷的锋芒中,选择了看似温和却蕴含无限可能的水之根基;他更被一股浩瀚的意志裹挟,被动地、却又无比深刻地目睹了世界的创生、辉煌、倾覆与救赎,以及那悬于时间长河尽头、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阴影。
知识的匮乏、力量的弱小、未来的莫测……这些沉重的砝码,以前所未有的重量,压在了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然而,正是在这沉重之下,某种蜕变正在无声却剧烈地**发生。
那份在蜂群围攻时只能依赖伙伴的无力感,化作了对力量本质更深切的渴望——不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守护身后那些关切的目光。更明白了自己已经穿越并融入了布朗斯基这个家庭之中。
那份面对符文抉择时的迷茫与焦躁,在【水】符文稳定循环的瞬间,沉淀为一份对自身道路更清晰的认知与笃定。
而那份窥见灭世景象带来的、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恐惧与渺小感,在艾丽斯磐石般的守护和星球意志那宏大而悲悯的警示中,并没有将他压垮,反而淬炼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内核。
他不再只是一名前世普通上班族,他是布朗斯基家的成员,是莱恩和艾丽斯的孩子。
他真切地触碰到了世界的辽阔与残酷,不再以游戏或者说是旁观者的心态。感受到了自身在命运洪流中的位置,更深刻地理解了“守护”二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这一夜,艾尔的心性,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粗铁,在烈焰的灼烧、重锤的敲打与冷水的淬炼下,剥落了稚嫩的杂质,悄然显露出内里那份正在成型的、名为“担当”与“意志”的钢骨。
黎明微熹的晨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温柔地洒在他依旧带着些许疲惫、却已褪去迷茫的脸上。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玛娜之河的洗礼和历史长河的冲刷后,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也更加明亮。仿佛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深处,破土而出,悄然蜕变。
他或许还未完全理解昨夜所见预示的一切,也远未拥有足以应对那恐怖未来的力量。
但这一夜,艾尔,确确实实地成长了。
当艾尔在营地经历着心灵的淬炼与成长时,几百公里外的莱恩·布朗斯基,正带着风尘仆仆的侍从和护卫士兵,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中,赶到了莫纳哈斯特郡都的巍峨城墙之下。
城门外,早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等待开城门的行商车队排成长龙,驮兽打着响鼻,车夫裹着毯子打盹;周边村落赶早市的村民们挎着篮子、推着小车,带着清晨的寒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气味和一种等待的焦躁。
莱恩勒住战马,示意队伍在稍远离主队伍的空地休整,顺便解决早饭。士兵们沉默地下马,生起简易火堆,烤热干硬的面包,抓紧时间恢复体力。莱恩也下了马,活动着酸痛的筋骨。
“老爷,”前去打探消息的侍从亨利快步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放松,“打听清楚了,还有约摸一个时辰就开城门了。”
“嗯,辛苦。”莱恩递给他一块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面包,“进城后,你带弟兄们找个好点的旅店安顿,让大家好好歇息放松一下。我去拜会伯拉罕公爵,完事后再去找你们汇合……”
话音未落,一阵突兀而激烈的喧哗声骤然从城门方向炸开!原本虽拥挤但还算有序的入城队伍,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骚动混乱起来。叫骂声、惊呼声、马匹不安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莱恩眉头一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亨利,跟我去看看。”他将手中剩下的面包塞给旁边的士兵,大步流星地朝骚乱源头走去。
靠近人群外围,莱恩拉住一个正伸着脖子看热闹、衣着体面的行商:“老乡,前面怎么回事?”
那行商被人打扰,不耐烦地回头,刚要发作,目光触及莱恩一身精良戎装、内衬家徽纹饰的披风,以及侍立一旁、手按剑柄、神情肃杀的亨利,脸上的愠怒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笑容:“哎哟!这位尊贵的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小的知无不言!”
莱恩懒得客套,直接指向混乱的中心:“那里,什么情况?”
行商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既羡慕又鄙夷的口吻说道:“嗨!还能是什么事儿?又是休斯敦家和特纳家那两位活祖宗呗!威尔森·休斯敦少爷和德怀特·特纳少爷,这二位爷为了城里‘夜莺玫瑰’的头牌舞娘索菲亚小姐,又斗上啦!听说昨夜两人打赌,要比试谁能猎到更凶猛的野兽,好博美人一笑!这不,天还没亮透呢,各自带着一帮攀附他们的跟班小贵族,呼啦啦从城里冲出来,又呼啦啦带着猎物回来,在城门口撞上了!两边都觉得自己猎的货更稀罕,谁也不服谁,正堵着门较劲呢!啧啧,看看那些个少爷带的猎物,还有那阵仗……真是……”行商啧啧摇头,脸上鄙夷之色更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个舞女?可叹休斯敦伯爵和特纳伯爵府上,竟也由得他们这般胡闹?唉,这贵族老爷们的做派啊……”他本想继续吐槽,却瞥见莱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额角渗出冷汗,“大、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这张破嘴胡说八道!不是、不是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