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卯初。
没有黎明,也没有黄昏。赤金太阳高悬,纯白火环却不再向外喷薄,而是向内收敛,像一圈被抽紧的锁链,把光死死勒在日轮表面。于是,天穹亮得刺眼,却冷得刺骨。
无痕壁垒第三层——“昼夜之轮”——悬于石台之上,像一枚由赤金与银灰交织的齿轮,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仿佛把整个世界的时间切成更薄的片。
四域首领跪在石台四方,气息枯寂。
青禾老人白发覆地,发根却抽出半寸新绿,像一截被春雷劈醒的枯木。
雪阙少年双臂环抱断剑,剑脊结霜,霜里又生焰,冰与火在他胸口交替呼吸。
赤沙铁骑首领面甲尽碎,铜色皮肤裂出火纹,火纹深处有熔浆缓缓流动,却不再灼热,而像凝固的血。
云岚宗主双目紧闭,左耳听风,右耳听雷,风与雷在他发梢缠绕成一束银白电弧。
少年立于石台中央,帝冕垂旒低垂,眉心竖纹完全闭合,只剩一条极细的金线,像被最锋利的剑尖轻轻划开,又在一瞬间愈合。
他抬手,戟锋挑起一缕光。那光不是赤金,也不是银灰,而是一种从未在第十纪元出现过的“无色”。
“无色”在戟尖流转,像一截被抽离记忆的河水,安静得令人心悸。
少年垂眸,凝视那缕光,低声开口:
“第六日,名为‘无夜之昼’。
昼蚀已终,夜却未至——
因为夜被提前杀死,杀死它的,是我的名字。”
声音落下,昼夜之轮突然加速。
咔哒、咔哒、咔哒——
每一声,都让四域首领胸口的光点随之跳动。
那是他们各自献出的一半“域心”,此刻正被昼夜之轮碾磨,化作更纯粹的“真名之种”。
真名之种·其一:青禾之芽
青禾老人抬头,眉心裂开一道碧绿缝隙,一株青芽缓缓探出。
芽尖托着一滴雨,雨里浮着初生莲叶,莲叶上刻着极小的字——“禾”。
老人以指尖轻触莲叶,字迹脱落,化作一粒光种,飘向昼夜之轮。
“青禾域,愿以春芽为祭,换君上一字。”
真名之种·其二:雪阙之雪
雪阙少年横剑于膝,剑尖挑起一缕雪线,雪线凝成冰晶,冰晶内封着一枚雪瓣。
雪瓣上刻着“阙”字,字由火纹勾勒,冰与火在笔画里交错。
少年轻吹一口气,雪瓣碎裂,火纹飞出,化作第二粒光种。
“雪阙域,愿以初雪为祭,换君上一雪。”
真名之种·其三:赤焰之火
赤沙铁骑首领以刀背敲击胸口,火纹崩裂,一滴赤铜心血顺着刀锋滴落。
血滴在空中凝成火核,火核表面浮出“焰”字,字由冰晶勾勒,火与冰在笔画里对峙。
首领以掌心覆火,火核熄灭,冰字飞出,化作第三粒光种。
“赤焰域,愿以初火为祭,换君上一刃。”
真名之种·其四:云岚之风
云岚宗主并指如剑,刺入自己左耳。
一缕清风伴着雷光被他抽出,风雷凝为鹤形,鹤羽上刻着“岚”字,字由雷音组成,风与雷在笔画里共鸣。
宗主折鹤为羽,雷音化字,飞出第四粒光种。
“云岚域,愿以初风为祭,换君上一息。”
四粒真名之种同时没入昼夜之轮。
咔哒——
齿轮骤然静止。
静止的一瞬,整个第十纪元失去了声音。
风止、水止、呼吸止,连光也凝滞在半空,像一幅被按下暂停的画。
少年抬手,戟锋点在昼夜之轮中心。
静止的齿轮再次转动,这一次,却反方向旋转。
咔哒、咔哒、咔哒——
每倒转一格,四域首领胸口的光点便熄灭一颗。
青禾老人白发瞬间落尽,雪阙少年剑锋彻底崩碎,赤沙首领火纹熄灭,云岚宗主双耳渗血成线。
而昼夜之轮中心,一枚全新的“真名”正在成形——
它由四粒光种交织,却不再是“禾、阙、焰、岚”,而是四个字重叠后的唯一轮廓:
“无痕”。
真名·无痕
字成的一瞬,昼夜之轮炸开。
没有巨响,只有一圈无色涟漪,自石台扩散,掠过草原、雪原、荒漠、群峰,一直掠到界壁边缘。
涟漪过处,万物失去颜色,又在下一瞬恢复,仿佛被重新“命名”。
青禾老人低头,看见自己枯槁的手背重新长出青藤,藤蔓上开着赤金小花。
雪阙少年抬头,看见断剑重铸,剑脊映出雪原与火原并存的奇景。
赤沙首领握刀,刀背火纹化作流银,刀锋却燃起纯白火焰。
云岚宗主侧耳,听见风中有鹤唳,鹤唳之后,是雷音,雷音之后,是婴儿初啼。
少年立于无色涟漪中央,眉心竖纹彻底张开。
竖纹内,不再是旋转的纪元真名,而是一枚“空白”。
空白之中,倒映着界壁之外的景象——
千翼巨影千翼尽断,背生裂痕,裂痕内是无尽漆黑。
巨影伸手,五指皆断,断指处滴落银灰之血,血里浮出无数扭曲文字,文字共同拼成一句:
“我来取名。”
少年抬眸,空白竖纹与巨影对视,轻声回应:
“你来,我赐你一败。”
第六日·昼蚀尽头。
无色涟漪终于抵达界壁。
界壁表面,浮现出第十纪元完整的轮廓——草原、雪原、荒漠、群峰、河流、初生之露、初生之雪、初生之火、初生之风……所有景象被折叠成一幅“初生图卷”。
图卷中心,是少年执戟而立,帝冕垂旒无风自扬。
图卷边缘,是千翼巨影伸出的断指,指尖离图卷只差最后一寸。
少年抬手,戟锋点在图卷中心,轻声开口:
“第六日,昼蚀尽头,真名之蚀。”
话音落下,图卷自行燃烧。
火焰无色,却将巨影断指一寸寸焚尽。
巨影发出最后一声低语,声音穿透界壁,回荡在少年识海:
“第七日,无夜之昼,我将携‘旧日真名’而来。”
少年收戟,无色火焰熄灭,图卷化为灰烬,灰烬凝为一枚“灰烬之钥”,悬于戟首。
他转身,四域首领同时起身,芽甲、冰翼、火铠、雷莲同时碎裂,化作四道本源流光,没入灰烬之钥。
灰烬之钥旋转,钥匙孔内,隐约可见第七日的轮廓——
那是一轮漆黑太阳,太阳中心,悬着少年自己的真名:“无痕”。
少年抬手,灰烬之钥没入帝冕。
帝冕垂旒重归纯白,眉心竖纹重新闭合,只剩一点金线,像一道未愈的剑伤。
他望向四域首领,声音平静:
“第六日已过,第七日,无夜之昼。
旧日真名将至,而我——
已备好新名。”
草原风起,带着初生世界的清新与战意。
七日之期,只剩最后一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