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京钥前世死的很不体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是她知道是谁杀了她。
因为她没有意识之前,只有杨野秋来找过她。
他那双阴沉可怖的目光静静的看着……镜中身着洁白婚纱的她。
仿佛是她夺了什么不该她得的东西。
于是在她跟许清和结婚的前一个夜晚,她就被杨野秋绑架了。
灵魂脱离身体,她看见了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
而杨野秋就站在她的尸体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尖锐锋利的刀。
她就知道——
他本来就是有杀她的动机的。
毕竟,她抢了他喜爱的白月光的男人,还要跟他结婚。
他这条疯狗是来报复的。
可笑。
她的生命,竟然只是一条疯狗为自己所爱献上的祭品。
林京钥曾经也想有人这样狂热的爱恋她,什么也不顾,眼里心里都是她。
毕竟她前世是个恋爱脑。
但终究是野狗吞了裸骨,无声归于尘土。
惨烈,鲜血淋漓。
但是幸好,她竟然又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就是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还是她重生后好久才慢慢发觉的。
正是因为如此,那些男人才会对她穷追不舍。
说实话,这样很烦。
特别是面对着同样也重生了的许清和。
2001年夏,闷热的空气里散发着蒸熟了的西瓜的气息,屋檐外翠绿的枣树遮去了片顷烈阳,在窗内的书桌上投下了满满的绿荫。
一位少女就着呼呼作响的机扇睡得正香,安谧惬意。
突然,几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宁静。
一群十七八岁的男孩站在屋檐下,各个神色嚣张带着不屑,围着中间的少年。
“小子哎!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在筱筱身边转来转去,我就像今天这样打你一顿,打断你的腿,送给你那赌鬼老爹!穷鬼小子,恶心人的东西,还想喜欢筱筱?!像只苍蝇一样嗡嗡飞,也不撒泡尿找找你的这副鬼样子!筱筱讨厌死你了,知不知道?”
说话的是这周围几个三流中学的混混,一脸痞子模样,嘴里叼着个烟,马沙特的夸张造型,像乡下地锅里碳烤过头的鸡。
“不是,她不讨厌我。”
蜷在地上的少年发出蚊蝇般的声音。
混混用脚踢了踢他,嗤笑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我说,筱筱她不讨厌我!”
混混听清楚了内容立即变了脸色,吐掉嘴里的烟头,弯身揪起少年的头发,“他妈的!筱筱也是你能叫的?!不讨厌你,难道还喜欢你这个癞蛤蟆吗?杨野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老子打!”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少年蜷缩着护着头,牙齿咬出了血也不肯改口。
底下这么大的动静,窗边的少女早就睁开了眼睛。
林京钥呆楞看着旋转不停的风扇,像个小小的旋涡,透过扇叶空隙她看到了喜欢歌手的海报,书架上各式各样的手办和满当当从未翻开的书本。
耳边缠绕着不入流的辱骂声和生闷的拳打声,是谁在看武打片儿吗?
但这是什么烂片子,一段辱打戏没完没了的拍了两遍。
让她有些心烦。
忽地,她又有些茫然,眼前熟悉的一切又好像十分陌生。
干净却陈旧过时的风扇,那些她早就扔了的海报手办,怎么又出现了?
真是见鬼了。
哦,她现在好像就是孤魂野鬼。
还有,“杨野秋”这名字,心底涌上来一股浓厚的恨意。
杨野秋,那条野狗。
林京钥乍然清醒,猛地坐直了身子,温热的夏风吹过汗湿的脸颊,透凉入心。
窗檐处的浓绿枣树生机勃勃,还是像以前那样庇护着她的清净,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没有一只蝉落在上面。
可是高考那年小区拆迁,这株枣树早就被砍了。林京钥视线放远,几公里外矗立的十二中办公大楼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但是这些也太真实了,她一时间分不清真假。
直到林京钥往窗下看,看着那团缩在地上的东西眯了眯眼——竟然真的是杨野秋。
这是... ...她这是看见了二十几年前的杨野秋?
少年时的回忆历历在目,蓦然眼中闪烁起了水光。
她看了许久,风吹红枣树叶,似有所感的她侧过脸去。
双唇微张,泄了一丝气息,她又看见了一位熟人——
十八岁的少年,眉目清泠泠的,瘦高挺拔的身躯好似树干,双手插兜,静静地观赏着这一场暴行。
许清和。
他人如其名,清俊温和。
这副皮囊可是让学校多少姑娘都迷恋的不得了,许清和,许大校草。
但是,林京钥也是很多年后才知道,什么清俊温和都是假的,外表而已。
其实他的内心污秽不堪。
眼神再次扫向窗下,其实这场暴行也是许清和暗中授意的,他和周围的混混关系不像面上那样毫无联系。
初见时,他微微一笑,眼底微微荡漾着洒落的星光。从此,林京钥就沦陷在那双温和双眼编织的梦里了。
觉得他就是自己这辈子的白马王子了。
林京钥哪里知道,人人称赞,师生皆喜欢的学霸许清和,竟然是一个败絮其中的魔鬼。
许清和出身富贵,家世显赫,但极为低调。
林京钥也是要和他结婚的时候,才见识到许清和的家底。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巨大的幸福感蒙蔽了她的双眼,根本没有想一想许清和为何突然要和她结婚,就是需要一位妻子,他又怎么会选择自己呢?
林京钥突然发现,死前还历历在目的记忆,此时似乎变得遥远了。
只剩下可笑的后知后觉。
怔仲间,那道目光投向她的方向,垂眸侧视。
是许清和,他看见她了。
暴行还在继续,不入耳的辱骂声充斥在路边和屋檐,在闷热的夏天,显得异常烦躁。
林京钥并不打算救杨野秋。
前世他们好像就是这样认识的,还成了朋友。
林京钥现在就是个不良少女,成绩差的出奇,脾气不好且患有躁郁症。
是真病。
一个是捧出真心任人践踏的野狗,一个是恋爱脑精神病不良少女,因为在她窗下挨打,恰好一盆绿植砸下去。
只能说,是天意。
杨野秋认为是自己救了他,正好林京钥当时也比较无聊,于是两人就成为了朋友。
他俩属于乞丐要饭式朋友,人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俩的关系,只有互相失意的时候,才会呆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
失意——杨野秋被打或是被林寻筱一次次婉拒,林京钥死缠烂打许清和失败,一次次被伤害。
即使是现在,林京钥也不禁感叹,他们也是真够适合当朋友的。
杨野秋一开始不知道林寻筱就是她姐姐,当然,林京钥也不知道。再后来,林华良把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带回了家。
林京钥有了一个“相亲相爱”家。
好像,也是...这一年。
真是丰富的一年。
不对,许清和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有些没懂,许清和要干什么?
“你们住手。”
许清和眉目冷郁,举起手里的老式手机,没有废话。
“我已经报警了。”
小混混们接到暗号,骂骂咧咧地踢了几脚地上的杨野秋,连忙逃了。
几秒时间,她就知道许清和来上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了。
前世许清和可没有出来,只怕是刚刚被她瞧见了,现在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高中时期的许清和是很注重自己的名声和形象的,就像鸟儿爱惜羽毛似的。她在十二中名气也很响,待在最差的班级,考永远的倒数第一。
无疑,正数第一一直都是许清和。
关于她和许清和成绩排名上的段子一直在十二中广为流传,更别说她喜欢许清和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天天往许清和的桌子里塞苹果。
她那个时候笃信: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人送外号苹果姐。
许清和不担心她会说,他担心的是自己有没有暴露本性。这么看来,许清和应该早就是个变态了。
他现在正在询问杨野秋的状况,好像刚才躲在树后欣赏拿别人惨状的不是他一样。
就在这时——“嘭!”
手边的绿植花盆掉下去了,摔得粉身碎骨。
这下好了,三人对上眼儿了。
林京钥大脑急速运转,看来还是躲不过要说上话了。
“你... ...你们没事儿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糟糕的妆面,烟熏眼,马沙特造型的头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少了一些平时的痴,清澈了许多。
但,依然讨厌。
林京钥看见了少年眼里的厌恶,看见她似乎是他失去了耐心的导火索,径直掏出了一卷钱放在杨野秋面前,转身就走了。
走了好,她还不想看见他呢。
迟疑了一会儿,林京钥冲着那背影叫出了那令人羞耻的称呼,“清和哥哥,清和哥哥,你不要走啊!”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京钥!”
许清和果然走得更快了。
人都走完了,空气里除了蝉鸣,就剩下林京钥的呼吸和杨野秋疼痛而发出呜咽声,沉闷而微弱。
少年蜷缩在地上,露出一只乌青的眼睛看着她。
期待什么呢?
林京钥心里嗤笑,她怎么会救杀了一次她的人呢?
随即,重重关上了窗户。
望着关闭上了的窗子,杨野秋眼神微微暗淡了,果然除了筱筱没有人会关心他,心里又升起了自卑和孤寂。
可是他正准备挣扎着站起来时,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张浓墨重彩看不清面容的脸又从窗户里探了出来。
一双乌黑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
“不要躺在我家窗户底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打的你。”
声音冷冷清清,好好听。
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下来,声音清脆又娇慢,眼睛又大又亮。
杨野秋看着她纤瘦的身躯,个子小小的,不足到他的胸部,不会有人以为是她打的。
林京钥确实没打算管杨野秋,她又不是什么圣母,以德报怨的蠢事儿她才不会做,不捅他一刀就算是她慈悲心肠了。
不过,她突然有些想法。
杨野秋是个父母俱亡的孤儿,从七岁就和爷爷奶奶生活了,是在近几年才搬来了城里。他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发达了的姑姑把二老都接了过来养老,杨野秋自然也是跟着的。
但他的这个姑姑似乎不太待见他,家里的一对堂兄妹跟他也相处得不好。
一直以来,杨野秋都是在学校旁边住的,只有过节时才去看望爷奶。
林京钥不知道他和林寻筱是怎么遇见的,她问过他。
但他并没有说,一副回味无穷的傻样儿,还有些害羞。不了解的,还误以为两个人有什么耻于开口的经过呢。无论是怎么样的,杨野秋很珍惜他们的相遇。
好似什么稀世珍宝,拢在怀里一丝亮光璀璨也不给人瞧。
林寻筱到底有什么好的,虚伪又自私,贪婪又无耻。
她要让杨野秋看清楚林寻筱的真面目,看着自己心里的月亮是怎么一寸寸变暗,是怎么和烂泥融为一体的。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赖以生存的光亮堕入黑暗,直至归于虚无,重新被潮湿深渊包裹更痛苦,更能让人发疯的了。
杨野秋,准备好偿还林京钥的一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