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谢凛跪在雪地里，怀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女子的温度与重量。他伟岸的身躯佝偻着，像一头失去伴侣的孤狼，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那双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手，此刻沾满粘稠的、温热的血，徒劳地想要捂住她胸前那个不断裂开、带走她生命的创口，可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冷和空洞。
禁军的尸体横陈四周，将洁白的雪地染成刺目的红。可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赢了这场厮杀，却输掉了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苏昭……云昭……”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他早该认出她的。不是通过容貌，而是通过那双眼睛，那双在雪夜中给他带来生机、在病痛中依旧坚韧清澈的眼睛。还有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清苦的药香，早已在不知何时刻入了他的魂魄。
是他害了她。若不是他闯入药王谷，若不是他身上的蛊毒，若不是他那可笑的、优柔寡断的隐瞒……她本该在这世外桃源，安然度日。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远比情蛊发作时更甚，那是悔恨与绝望化成的利刃，将他最后的理智也割得支离破碎。他猛地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中再无平日的克制与忠贞，只剩下焚尽一切的疯狂与恨意。
“啊——！”
一声长啸，裹挟着滔天的内力，震得周围树上的积雪扑簌?落。他拾起落在血泊中的那支玉簪，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簪尖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无论你是谁……皇帝，还是那背后的魑魅魍魉……”他对着虚空，立下血誓，“我谢凛在此对天起誓，穷尽碧落黄泉，必让你等……血债血偿！”
他脱下已被血染透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玉簪包好，贴身收起。然后，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着短暂温暖与最终心碎的山谷，转身，决绝地踏入漫天风雪之中。背影孤寂而挺拔，却散发着比严冬更刺骨的寒意。
从这一刻起，那个曾心怀家国的镇北王谢凛，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从地狱归来、只为复仇而存在的修罗。
*
与此同时，药王谷数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山洞内。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影，以及他身边榻上昏迷不醒的云昭。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心口处，那枚新生的紫红色蛊印，却在皮下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搏动，顽强地吊住她最后一口气。
面具人检查着她的伤势，目光落在那个蛊印上时，微微一顿。
“同命蛊……竟用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震动。他取出一套金针，手法竟与云昭有几分相似，却更为古奥霸道。金针落下，精准地刺入她心脉周遭大穴，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内力缓缓渡入，与那蛊印的力量奇异地融合，勉强维系着那缕即将消散的生机。
“丫头，你的劫难，才刚刚开始。”面具人收回手，凝视着跳动的火焰，青铜面具下的眼神复杂难明。
*
镇北王府，锦华院。
云瑶心情愉悦地对镜梳妆，侍女正为她簪上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
“王妃，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已下旨，坐实了王爷的……罪名。王府一应事务，暂由您代管。”心腹嬷嬷低声禀报。
云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谢凛死了最好，若侥幸没死，也是身败名裂的通缉要犯。这泼天的富贵和权柄，终于彻底落入了她的手中。
然而，一丝若有若无的心悸突然传来。她抚向自己心口，那里曾种下子蛊的地方，此刻竟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躁动，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联系被强行斩断了。
是谢凛……死了吗？
这个认知让她先是一喜，随即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不安。情蛊的子母蛊之间有着微妙感应，一方消亡，另一方也会受到影响。
但很快，她就将这丝不适抛诸脑后。死了更好！她如今是尊贵的镇北王妃（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再无人能压制她。接下来，就是要彻底清除那个可能还活着的隐患——她那好姐姐云昭，以及……她指尖轻轻划过小腹，那里或许正在孕育着一个真正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镜中的女子，笑容娇艳，眼神却冰冷如毒蛇。
风雪夜，几人泣血，几人狂欢。命运的齿轮，在血色与阴谋中，缓缓转向不可知的方向。而那首真正的《京谣》，此刻，才刚刚奏响悲怆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