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既解释了孩子来源——芸娘“亲生”,也全了他“仁善”的名声,未引起任何怀疑。
日夜兼程,风雨无阻,一行人终于平安抵达了青萍县。
陈九斤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让人将芸娘暂时安置在县衙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吩咐下人好生看顾,实则也是监视。
已是黄昏时分,炊烟袅袅。
苏芷柔正抱着女儿乐怡在院中散步,小翠则在一旁逗弄着儿子安邦。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看到风尘仆仆却安然归来的陈九斤,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夫君!”两人异口同声,连忙迎了上来。
然而,当她们看到陈九斤从背篓里抱出的,除了简单的行囊,竟还有一个裹在锦被中的陌生婴儿时,都不由得愣住了。
“夫君,这……这是?”苏芷柔看着那粉雕玉琢、睡得正香的孩子,疑惑地问道。
陈九斤早已想好说辞,他叹了口气,面露凝重:
“此事说来话长。此子是京城一位宫女所生,因其违反宫规,本应严惩。本官见她孤苦无依,又刚生产,便一时心软,带她回乡做个浆洗丫鬟,又因她现在没了奶水,所以我就把孩子带了回来。”
他隐去了李承稷的真实来历,只强调是“宫女的孩子”。
苏芷柔和小翠听闻,看向那婴儿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怜悯。
小家伙似乎被说话声惊扰,皱了皱小鼻子,咂巴了一下嘴,又沉沉睡去,那乖巧无害的模样瞬间击中了两位母亲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真是可怜见的……”小翠轻声说道,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
苏芷柔也柔声道:“既然是夫君受人所托,我们定当好好照料他。只是……”
她看了看自己怀中的乐怡,又看了看小翠身边的安邦,“这孩子看着比安邦和乐怡还小些,吃食上……”
陈九斤忙道:“我请奶娘……”
他话未说完,小翠便接口道:“请什么奶娘!我与姐姐奶水都足,安邦和乐怡也吃不完,多一个孩子,不过是多个奶嘴的事。这孩子如此可爱,我们定会视如己出。”
苏芷柔也微笑着点头赞同:“是啊夫君,就让我们来喂养他吧,也显得亲近。”
陈九斤看着两位妻子善良而真诚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愧疚。
他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芷柔和翠儿了。”
当夜,青萍小筑内灯火温馨。
原本安置安邦和乐怡的房间里,又添了一张小巧的婴儿床。
三个小家伙并排而卧,安邦睡得四仰八叉,乐怡抿着小嘴,新来的小承承——他们暂时以此称呼他,则安静地蜷缩着。
苏芷柔和小翠轮流给孩子们喂奶,当小承稷本能地吮吸着乳汁时,两位母亲眼中都流露出天然的母性光辉,仿佛他本就是她们家庭的一员。
陈九斤站在门口,看着这温馨和睦的一幕,窗外是青萍县宁静的夜空,耳畔是妻子们的软语和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
连日来的奔波紧张,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仿佛都被这温暖的场景隔绝在外。
他心中那片因权力斗争而冰封的角落,在此刻被彻底融化。
然而,就在回来后的第二个夜晚,变故突生。
次日清晨,丫鬟前去送饭时,发现芸娘已在房中悬梁自尽,气息早已断绝。
桌上留有一封字迹歪扭的绝笔信,信中并未明言真相,只反复恳求陈巡抚告知太后信守承诺,保她孩儿平安。
陈九斤闻讯,瞬间明了。
他想起离宫前,太后那看似随意却意味深长的叮嘱:
“……此事关乎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芸娘,是个懂事的,她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自己的孩子活得安稳。”
原来,太后所谓的“妥善照顾”,竟是以慈母之命换稚子之生!
芸娘并非“懂事”,而是被逼上了绝路,唯有她死,太后才能真正安心,也才会履行对她亲生孩子的诺言。
太后不愿,也不能让任何一个知晓李承稷真实来历的潜在风险长久存在。
看着芸娘冰冷的尸身,陈九斤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愤怒与无力感。
他立刻修书一封,用加密渠道火速送往京城长乐宫。
信中,他先是平静禀报了“宫女芸娘因产后郁结,加之舟车劳顿,已于抵达青萍县后意外病故”的消息,接着笔锋一转,言辞恳切却又暗藏锋芒地写道:
“……太后娘娘深谋远虑,为保万全,臣感佩于心。然,蝼蚁尚且偷生,稚子何辜?今事已至此,尘埃落定,望太后念在其母已代行‘忠义’,勿再徒添杀戮,妥善安置其遗孤,使其得享平凡岁月,则上天亦感娘娘仁德。臣在西南,必竭尽全力,以报天恩。”
这封信,既告知了太后她想听到的结果,也明确表达了他对此等冷血手段的不认同,更是隐晦地请求太后遵守之前的承诺,莫要再对那京中的婴儿下手,当然也包括皇上、柳贵妃和婉妃的腹中胎儿。
处理完芸娘的后事,陈九斤回到青萍小筑。
面对苏芷柔和小翠疑惑的目光,他只能将之前对外的说辞稍作调整,叹道:
“那苦命女子福薄,刚到青萍县便染病去了,留下这无依无靠的孩儿。我既带她出来,总不能置之不理,日后他便与安邦、乐怡一同长大吧。”
烛火摇曳,将青萍小筑的婴儿房映照得一片暖融。
小翠刚给最小的承稷喂完奶,轻轻拍着他的背,待他打了奶嗝,才小心地将他放回铺着软绸的摇篮里,与早已熟睡的安邦、乐怡并排躺在一起。
她弯着腰,目光温柔地流连在三个孩子稚嫩的脸庞上,看看虎头虎脑、睡得四仰八叉的安邦,又瞧瞧粉雕玉琢、小嘴微抿的乐怡,最后落在刚刚吃饱、心满意足蜷缩着的承稷脸上。
看着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转头对正在一旁整理婴儿衣物的苏芷柔说道:
“姐姐,你瞧,安邦这浓眉毛,乐怡这高鼻梁,还有承稷这睡着时微微皱起的小眉头……我瞧着,这三个孩子,都长得像相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