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暗了宫墙的飞檐。
陈九斤提着药箱,踏着青石路上的残阳往容安殿走。他今晚是以御前太医“陈慕尧”的身份来的,自然无需易容。
容安殿的朱漆大门敞开着,檐下的宫灯已点亮,暖黄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守门的宫女见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转身通报,连句“请进”都吝于说出口。陈九斤心中冷笑,这容妃的架子,果然大得多。
迈进正殿的刹那,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带着几分霸道的甜腻,几乎要盖过药箱里的草药味。
容妃正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东珠手链,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九斤躬身行礼:“臣陈慕尧,奉娘娘之召前来诊脉。”
容妃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在他身上刮了一圈。
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着高领缂丝宫装,身段丰纤合度,腰肢尤其纤细,更显仪态雍容。
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斜插在堕马髻上,随着她呼吸时胸膛的起伏轻轻晃动,金流苏扫过白皙的颈侧,却衬得那双上挑的凤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倨傲。
“你就是皇上新宠的那个太医?”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尾音却透着不屑,“瞧着倒是比太医院那些老东西顺眼些,就是不知道手底下有没有真本事。”
“不敢当‘新宠’二字,臣只是尽医者本分。”陈九斤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不卑不亢,“医术如何,还需娘娘亲自查验。”
“本分?”容妃嗤笑一声,将东珠手链扔在矮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宫里,光有本分可不够。本宫最近睡眠不好,夜里总梦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给瞧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可别拿些寻常的安神药糊弄本宫,太医院的方子本宫都喝遍了,没用。”
陈九斤应声上前:“请娘娘伸过手来,臣给您把把脉,方能对症下药。”
“放肆!”容妃猛地拍了下矮几,茶杯里的水溅出大半,“你当本宫是什么人?乡野医生的规矩也敢用到宫里来?”她霍然起身,赤金步摇上的珠翠叮当作响,“你可知晓,当年太医院院判给本宫诊脉,都得隔着三层锦帕?你一个刚入宫的愣头青,也配碰本宫的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殿内的宫女太监都吓得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九斤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他早料到容妃会刁难,却没想到这般蛮横。
“是臣失仪了。”他缓缓直起身,语气依旧平静,“那便请娘娘允准,臣用悬丝诊脉。此法虽不如直接把脉精准,却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容妃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诮:“悬丝诊脉?亏你说得出口。这把戏也就糊弄糊弄外行人,在本宫面前也敢班门弄斧?”她虽嘴上不屑,却还是对宫女挥了挥手,“给他根线,本宫倒要看看,你能诊出什么花来。”
宫女连忙取来一根红线,一端系在容妃的皓腕上,另一端递到陈九斤手里。他握着线的末端,指尖传来轻微的搏动,目光落在容妃脸上,见她正望着窗外的暮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陈九斤闭着眼,指尖感受着脉象的起伏——脉象浮而不实,时而急促时而迟缓,确实是心浮气躁之兆,却并无大碍。他心中了然,这哪是看病,分明是借着由头试探他的性子,顺便敲打敲打这个“皇上新宠”。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陈九斤松开红线:“娘娘脉象平稳,只是肝火旺盛,气机郁结,才会夜不能寐。臣给您开一副安神汤,加了些疏肝解郁的药材,睡前服用,或许能好些。”
他转身提笔,在早已备好的纸上写下药方,无非是些合欢、百合、柴胡之类的药材。
容妃瞥了一眼药方,忽然冷笑:“安神汤?本宫看是治不了本宫的心病。你当本宫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主?这点伎俩也想蒙混过关?”
陈九斤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静待下文。
“皇上病了三个月,一次都没来过容安殿。”容妃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怨怼,“你说,本宫心里能不烦躁吗?那些狐狸精一个个在皇上面前献殷勤,本宫却只能守着这空殿,换作是你,你能睡得着?”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陈九斤的心湖,瞬间漾开层层涟漪。他抬起头,对上容妃的目光,见她眼底的倨傲褪去几分,露出一丝落寞与渴求。
原来如此——皇上缠绵病榻,无暇顾及后宫,容妃虽是太后的人,终究也是个女人,久旷之下,难免心浮气躁。
陈九斤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他放下笔,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体谅:“娘娘的心情,臣能理解。只是皇上龙体为重,娘娘也需保重身子。待皇上康复,定会记挂娘娘的。”
“保重身子?”容妃猛地站起身,步摇上的珠翠叮当作响,“本宫守着这空殿,保不保重又有什么意思?”她的目光落在陈九斤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忽然笑道,“说起来,陈太医看着倒比那些年轻太监顺眼些,眉眼周正,身子骨也瞧着结实。”
陈九斤的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娘娘谬赞了。臣只是个医者,不敢妄议其他。”
容妃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行了,药方留下,你退下吧。若是这药没用,仔细你的皮!”
“臣告退。”陈九斤躬身行礼,转身走出容安殿。晚风带着凉意吹来,他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湿。
回望那座在夜色中亮着灯火的宫殿,陈九斤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容妃的心思,他已经摸清了。她的傲慢不过是伪装,骨子里的寂寞与不甘,比谁都要浓烈。既然她想男人,那自己不妨顺水推舟——
用调理手法拿下这个女人,当她对我的医术产生依赖时,不仅能查清当年的麝香案,或许还能借着她的嘴,套出太后更多的把柄。
“事不宜迟。”他对自己说,“今晚就让她尝尝‘皇上’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