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胡同最里头,那栋常年挂着“吉房出租”的老屋,终于搬来了新邻居。
搬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男人叫小陈,女人叫小雅,看着挺斯文。他们租下了整个小院,据说是因为孩子有哮喘,图这里清净。
帮忙搬家的老街坊王奶奶,趁小两口不注意,偷偷拉住我奶奶,压低声音说:“老姐姐,你跟他们熟,可得提醒一句,那东厢房靠墙那面旧梳妆台……最好别用,实在要用,千万别让小孩碰。”
我奶奶纳闷:“咋了?那梳妆台我看着挺结实,老物件了,就是镜子有点花。”
王奶奶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唉,反正……少碰为妙。那屋子空了好几年,不是没原因的。”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小雅耳朵里。她是学设计的,就喜欢老物件,非但不觉得晦气,反而如获至宝。她把那面带着厚重雕花、镜子边缘已经泛起一圈圈水银锈斑的旧梳妆台仔细擦洗了一遍,摆在了东厢房靠窗的位置,当成了一件复古装饰。
起初一切正常。小雅甚至跟我说,这梳妆台有种独特的韵味,坐在前面,心都能静下来。
怪事是从小女孩玲玲开始的。
玲玲很乖,但自从搬进来后,就变得不爱去东厢房玩。有一次,小雅发现玲玲躲在东厢房门口,偷偷往里看,小脸上满是害怕。
“玲玲,看什么呢?”小雅问。
玲玲指着梳妆台,小声说:“妈妈,镜子里的阿姨……在梳头。”
小雅心里一咯噔,走到梳妆台前。镜面因为水银剥落,映出的人影有些扭曲变形,但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她只当是孩子想象力丰富,安抚了玲玲几句。
没过几天,小雅自己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习惯晚上临睡前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最近,她总觉得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动作似乎比现实慢上半拍。比如她放下梳子,镜中的“她”好像才刚拿起。起初以为是眼花,直到一天晚上,她清晰地看到,镜中的“她”,在她转头看向别处时,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她绝没有做过的、极其僵硬的微笑。
小雅吓得差点叫出声,猛地回头,房间里空无一人。再看镜子,一切正常,只有她自己惊魂未定的脸。
她把这事跟小陈说了。小陈认为是她最近带孩子太累,出现了幻觉,还开玩笑说:“说不定是哪个朝代的大家闺秀,看你用她的梳妆台,跟你打个招呼呢。”
小雅勉强笑了笑,但心里留下了阴影。她开始尽量避免晚上使用那梳妆台。
真正的恐怖,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小陈出差了,小雅在厨房做饭,玲玲自己在东厢房玩积木。突然,小雅听到玲玲“咯咯”的笑声,像是在跟谁说话。
“阿姨,你的头发好长呀……”
小雅心里一紧,扔下锅铲就冲进东厢房。只见玲玲背对着她,正对着那面旧梳妆台的镜子,手舞足蹈,笑得开心。
“玲玲,你在跟谁说话?”小雅声音发颤。
玲玲回过头,小脸上毫无惧色:“跟镜子里的阿姨呀!她在给我梳漂亮的辫子,像公主一样!”
小雅一把拉过玲玲,仔细检查她的头发。玲玲的头发确实被编成了两条复杂而精致的辫子,绝不是她自己或者小雅能编出来的样式!那辫子缠绕的手法古老而奇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小雅浑身发冷,抱着玲玲就退出了东厢房,当晚就带着孩子去朋友家借宿了。
小陈回来后,听说了这事,也觉得邪门。但他毕竟是男人,胆子大些,决定亲自会会这个“阿姨”。
他选在白天,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死死盯着镜子。看了半天,除了自己那张因为熬夜略显憔悴的脸,什么异常也没有。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果然是妻子太敏感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镜子里他身后的房门位置,有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模糊身影,一闪而过。
他猛地回头,房门紧闭,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再转回头看向镜子时,骇然发现,镜中他身后的景象里,那扇原本紧闭的房门,此刻在镜子里,是微微敞开着的!一条细细的门缝,后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而镜中的他自己,正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阴冷的笑容,透过镜面,直勾勾地盯着现实中的他。
小陈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东厢房。
他们终于相信了王奶奶的话,想找房东把那梳妆台处理掉。可房东支支吾吾,只说是个老物件,扔了可惜,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不行就找个角落放着。
小陈找了几个收旧家具的,人家一来,看到那梳妆台,尤其是那面镜子,都摇头,说这东西“气”不对,给多少钱都不收。
没办法,他们只好用一块厚重的黑布,把梳妆台整个罩了起来,打算等找到办法再处理。
本以为这样就能相安无事。但覆盖后的梳妆台,似乎更加不祥了。
夜里,东厢房总会传来极轻微的、像是有人用木梳慢慢梳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黑布的遮盖下,显得格外清晰。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玲玲开始梦游。
好几次,小雅夜里醒来,发现玲玲穿着睡衣,直挺挺地站在被黑布覆盖的梳妆台前,伸出小手,隔着黑布,轻轻抚摸着镜子的位置,嘴里喃喃自语:
“阿姨不哭……玲玲陪你……梳头……”
小雅吓得魂飞魄散,每次都要费好大劲才能把眼神空洞的玲玲拉回床上。
他们意识到,这东西不是简单遮盖就能解决的。它似乎盯上了玲玲。
小陈托人辗转找到了一位懂行的老人。老人听了描述,叹了口气:“那镜子困住东西了。不是你们招惹它,是它太寂寞,想找个伴儿,尤其是……小孩子心思纯净,最容易吸引它们。”
老人给了他们一把用红绳缠着的、据说是雷击木做的小木剑,让他们挂在东厢房的门楣上,又教了他们一段安宅口诀。
挂了木剑,念了口诀之后,那梳头的声音果然消失了,玲玲也不再梦游。
就在他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一天下午,小雅在打扫卫生时,无意中发现,覆盖梳妆台的那块厚重黑布,靠近镜子下方的位置,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顶起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她犹豫再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掀开黑布一角。
梳妆台的台面上,安静地放着一把陌生的、样式古旧的木梳。木梳是深紫色的,梳齿间,缠绕着几根长长的、乌黑油亮的头发。
而那面水银斑驳的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小雅惊恐的脸,也不是空房间。
镜中,是一个模糊的、穿着淡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背影。她坐在一张绣墩上,正对着一面清晰的、崭新的铜镜,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梳着那头如瀑的黑发。
似乎感应到小雅的注视,镜中梳头的女子,动作缓缓停下。
然后,她的头,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僵硬的姿态,一点一点地……向后面转过来。
小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手中的黑布掉落,重新盖住了梳妆台。
他们第二天就立刻搬走了,连押金都没要。那面旧梳妆台,连同那把诡异的木梳,被永远留在了东厢房里。
后来,那房子又空了很久,直到前两年被一个不信邪的年轻画家租下当工作室。他有没有动那梳妆台,没人知道。只是有晚归的邻居说,深夜路过那院子时,曾透过东厢房的窗户,看到里面似乎有烛光摇曳,还有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女子身影,坐在窗前,对镜梳妆。
而胡同里的老人们,依旧会在茶余饭后,低声告诫着后辈:有些老物件,承载的记忆太深,尤其是镜子、木梳这些贴身之物,年头久了,容易“留影”。别轻易往家搬,更别……让小孩靠近。谁知道那光滑的镜面背后,是不是真的有另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我们这个时代,寻找着下一个能陪她“梳头”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