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拍打在谢府的朱漆大门上。苏晚宁坐在暖阁的软榻上,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暖手炉。铜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她鬓边的银发泛着柔和的光。
祖母,祖父在写春联呢!小孙女举着支染红的毛笔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发梢还沾着雪粒。苏晚宁笑着拉她到炉边烤火,接过她手中的笔:当心烫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房方向,那里隐约传来谢承渊哼着小曲的声音,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雀跃。
这几年,谢承渊的记性渐渐有些迟钝,却唯独对写春联这件事记得清楚。每年腊月二十三,他总要亲自磨墨裁纸,从大门到柴房,每副对联都要亲笔书写,连落款的二字都依旧遒劲有力。
在念叨什么?谢承渊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雪后的清冽。他捧着卷大红洒金纸,脸上沾着点墨痕,像个偷吃了墨汁的顽童。你看这副如何?他展开其中一幅,春风入喜财入户,岁月更新福满门,字迹虽不如年轻时挺拔,却多了几分温润的烟火气。
苏晚宁接过春联细细端详,指尖拂过纸面凹凸的纹路:好是好,就是字的捺画太急了些。谢承渊凑过来细看,忽然笑出声:老了,手不听使唤了。他顺势坐在她身边,将冻得发红的手塞进她的暖手炉,还是你这儿暖和。
小孙女在一旁拍手笑:祖父赖皮!谢承渊刮了下她的鼻尖,转头看向苏晚宁,目光里的温柔能化开这满室的寒冰:明日去趟庙会?听说今年有舞龙灯,还有你爱吃的糖画。
苏晚宁想起年轻时逛庙会的光景,那时他总牵着她的手挤过人群,在糖画摊前耐心等老师傅画出栩栩如生的凤凰。如今虽步履蹒跚,可那份心意却从未变过。好啊,再给孩子们买些烟花。她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就是不知路好不好走。
放心。谢承渊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我让人把路都扫干净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除夕守岁那晚,谢府的花厅里灯火通明。子孙们围坐在八仙桌旁,等着吃那碗象征团圆的饺子。苏晚宁看着满桌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当年在黑市暗无天日的夜晚,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拥有这样的圆满。
祖母,该您说故事啦!明远的儿子举着个饺子,油乎乎的小手在桌布上蹭出个印子。苏晚宁笑着擦去他手上的油迹,开始讲那个重生的故事,从茶楼初遇到竹林并肩,从明心学堂到江南游历,听得孩子们眼睛发亮。
谢承渊坐在她身边,时不时补充几句,说到惊险处,总会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当讲到三王爷伏法那晚,他忽然开口:其实那天,我最怕的是你受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苏晚宁转头看他,烛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跃。岁月带走了他的英挺,却带不走那份刻入骨髓的牵挂。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无数个日夜那样,用沉默传递着心意。
子时的钟声敲响时,孩子们欢呼着涌向庭院放烟花。绚烂的火光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谢承渊和苏晚宁相握的双手。谢承渊忽然起身,扶着苏晚宁走到廊下:你看,像不像那年在江南看的烟火?
苏晚宁望着漫天璀璨,忽然想起那年他为她放的那场烟花,也是这样在夜空中炸开,映得他眼中的星辰格外明亮。她靠在他肩头,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只是那年的你,比烟花还耀眼。
谢承渊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肩膀传来:如今呢?苏晚宁抬头,看着他被岁月打磨过的眉眼,认真道:如今的你,比岁月还温柔。
大年初一的清晨,谢府的门楣上早已贴上了谢承渊写的春联。苏晚宁坐在镜前,看着谢承渊笨拙地为她簪上一支赤金点翠的梅花簪——那是他年轻时送她的定情之物,多年来一直妥帖地收在妆奁里。
歪了。苏晚宁笑着调整位置,指尖触到他颤抖的手。谢承渊的动作不如从前灵活,却依旧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这样就好。他后退半步端详着,眼中满是满意。
阳光穿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明心学堂的学生们陆续前来拜年,姑娘们穿着簇新的衣裳,捧着亲手做的点心,将不大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
先生,这是新印的《女学新论》第十三版。为首的女先生递过书卷,封面上印着苏晚宁和谢承渊的名字,我们把您二位的故事也加进去了。
苏晚宁接过书卷,指尖在烫金的书名上轻轻摩挲。谢承渊站在她身侧,看着满院朝气蓬勃的面孔,忽然握紧了她的手。他知道,有些故事不会随岁月流逝,有些精神会在时光里永恒,就像他们并肩走过的这些年,早已化作照亮前路的星光,温暖而明亮。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发间,转瞬融化成微凉的水珠。苏晚宁靠在谢承渊肩头,听着满院的欢声笑语,忽然觉得,这样的岁月,真好。有良人相伴,有初心不改,还有这人间烟火,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