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剑归鞘时发出的轻响，在寂静的古战场边缘显得格外清晰。
叶天命站在那座由无数骸骨堆积而成的、她曾立下重誓的尸山脚下，最后一次回望这片暗红色的天地。能量漩涡在极远处缓缓旋转，低沉的轰鸣像是这片死亡之地永恒的呼吸。煞气形成的灰雾在骸骨间流淌，偶尔凝聚成扭曲的形影，又很快散去。
她在这里经历了太多。
从最初踏入时的战战兢兢，到后来在生死搏杀中磨砺剑技；从孤身一人在骸骨迷宫中摸索，到最终登顶尸山找到哥哥的灵魂碎片；从对寂灭之力懵懂的使用，到如今凝聚剑心、明悟道统。
这片土地给了她伤痕，也给了她力量；给了她绝望，也给了她希望。
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叶天命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煞气与死寂能量，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寻常空气般自然。寂灭剑心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散发着稳定而深沉的气息，让她在这片绝地中如鱼得水。
她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迈步。
归途与来时截然不同。
曾经需要小心翼翼躲避的活化骸骨，如今感应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比古战场本源更加精纯深邃的寂灭气息，大多远远便僵立原地，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她走过，不敢有丝毫异动。少数几具似乎保留着些许战斗本能的强大骸骨，在尝试靠近的瞬间，便被叶天命一个眼神扫过——寂灭剑意无声弥漫，那些骸骨眼眶中的幽火便勐地摇曳、暗澹，最终缓缓退入骸骨堆深处，再无声息。
煞气凝聚成的无形生灵，原本是最难缠的威胁。它们没有实体，攻击直指神魂，且能融入环境随时偷袭。但现在，当它们试图靠近叶天命周身三丈范围内时，便会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灰雾状的身躯开始剧烈波动、溃散。寂灭剑心自然外放的领域，对于这些纯粹由负面能量构成的存在来说，是绝对的克星与禁区。
叶天命走得不快。
她的步伐平稳而从容，灰色的粗布衣裙在煞气形成的微风中轻轻拂动。腰间行道剑随着步伐有节奏地轻摆，剑鞘上那些新显露出的幽暗纹路，在暗红天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
她没有刻意散发威压，但那种经过生死淬炼后沉淀下来的沉稳气度，那种与这片死亡之地隐隐共鸣的寂灭道韵，让她所过之处，万籁俱寂。
曾经需要数日艰难跋涉才能穿越的骸骨平原，如今只用了不到半日便走到了边缘。
当她踏上相对“平整”——其实依旧是遍布碎骨与腐朽兵刃，但至少没有堆积如山的骸骨堆——的地面时，前方出现了古战场那道标志性的、由浓郁到化不开的灰黑色煞气形成的“边界”。
来的时候，她是拼尽全力、伤痕累累才冲进来的。
现在……
叶天命在边界前停下脚步。
她转身，最后一次认真地看着这片改变了她命运的绝地。
尸山在视野中已经变得很小，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能量漩涡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悬挂在暗红天穹之上。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骸骨之海，是倒塌的古老建筑残骸，是弥漫在天地间、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煞气与死寂。
但在这片死亡的景象中，叶天命看到的，却不仅仅是死亡。
她看到了磨砺。
每一道伤痕，每一次濒死挣扎，都让她的剑更利、心更坚。
她看到了传承。
寂灭道统先辈留下的遗迹、信息、还有那最终坐化石棺的护剑长老墨尘，他们的意志跨越时空，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看到了希望。
胸口那团温热的灵魂光点，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散发着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暖意。那是哥哥存在过的证明，也是她未来所有行动的意义所在。
“谢谢。”
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风中。
谢谢这片土地给予的磨难，让她得以蜕变。
谢谢那些消散的先辈，留下了道路与传承。
谢谢命运——虽然残酷，但终究给了她一线希望，一个方向。
然后，她抬起手，按在了腰间行道剑的剑柄上。
没有拔剑。
只是心念微动，寂灭剑心轻轻一震。
一股无形的、精纯至极的寂灭道韵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水波般向前扩散。所过之处，那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灰黑色煞气边界，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宽约丈许、笔直向外的通道。
通道之外，是相对“正常”的洪荒大地景象——灰褐色的土地，零星的枯草，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
叶天命迈步，踏出古战场。
在她身后，分开的煞气缓缓合拢，重新将那片死亡绝地封锁起来，仿佛从未有人进出。
站在古战场之外，回望那片被灰黑色煞气永恒笼罩的区域，叶天命的感受截然不同。
来的时候，她只觉得那是吞噬一切的恐怖绝地。
现在，她知道那是一座熔炉，一座将她这块粗胚锻造出剑形的熔炉。
阳光——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夕阳余晖——洒落在身上。虽然洪荒世界的阳光总是带着苍凉的味道，但比起古战场内永恒暗红的天光，依旧让人感到一种“活着”的温暖。
叶天命抬起手，看着阳光在指缝间流淌。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了。
在古战场里，时间是混乱的，感知是麻木的。现在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那些属于活人的感知——阳光的温度、风吹过皮肤的触感、甚至空气中稀薄却真实的草木气息——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在边界附近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坐下，开始系统地整理这趟古战场之行的全部收获。
首先，是力量层面的质变。
寂灭之力从最初的本能驱动，到现在如臂使指，并且领悟了“死寂中孕育新生”的更深层真意。修为稳固在了一个全新的层次——按照她模糊的认知，大概相当于那些流传故事中“筑基巅峰”或是“金丹初期”的修士水准。更重要的是，她凝聚了“寂灭剑心”，这是剑道修行真正的起点，意味着她的力量有了核心，有了方向。
其次，是哥哥的灵魂碎片。
这是最重要的收获，没有之一。指尖轻触胸口，那团光点的温暖透过衣物传来。它还很微弱，但足够稳定。有了它，寻找哥哥从大海捞针变成了有迹可循。她能感觉到，这碎片与哥哥转世后的灵魂存在某种超越距离的联系，只是她现在实力还不够，无法清晰感知具体方位。
第三，是寂灭道统的传承。
行道剑的来历明确，剑内蕴含的“寂灭道纹”与“剑魄核心”让她与此剑的联系达到人剑合一的初步境界。护剑长老墨尘留下的残缺信息，虽然大多是关于道统历史的片段，但也让她对自己获得的力量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不是偶然捡到的宝物，而是一份沉甸甸的、需要她继承并延续下去的责任。
第四，是立誓明心。
在尸山顶峰立下的三誓，是她道心淬炼的里程碑。从那刻起，她的道路前所未有的清晰：以寂灭之力，行守护之事；以行道之剑，寻兄长踪迹。
所有的收获在脑海中一一梳理清楚后，叶天命开始思考下一步。
古战场之行，让她完成了从“挣扎求生的孤女”到“初具雏形的修道者”的蜕变。但还不够。
要跨越世界寻找哥哥的转世，要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无数危险，要真正掌握寂灭道统的传承……她需要更广阔的天空，更系统的知识，更强大的力量。
而洪荒世界，终究太小，太荒凉。
“星光高塔……”
她轻声念出这个从哥哥灵魂碎片中获得的、唯一清晰的信息片段。
那是什么？是一座建筑？一个地名？一个组织的象征？还是一种现象的称呼？
叶天命不知道。
但她有种直觉：这个信息是关键。也许哥哥的转世与“星光高塔”有关，也许那里有找到他的线索，也许那是某个强大文明的核心地标。
而在洪荒世界，她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任何与“星光高塔”描述相符的事物——高耸入云，星光环绕，是某种指引或坐标。
那么，答案很可能在更高级的世界。
“二级文明……”
这个词，她是从古战场一些残缺的遗迹信息中拼凑出来的。那些遗迹的主人，似乎来自一个叫做“巡天司”的组织，而巡天司所属的，就是一个被称为“二级文明”的庞大世界体系。
那里有完善的修行传承，有跨越星空的势力，有记载着无数知识的典籍，也有通往更遥远世界的通道。
要去那里。
叶天命站起身，目光投向东北方向。
寂灭剑心微微震动，与天地间某种隐晦的法则产生共鸣。她能模糊地感应到，在东北方向极远处，空间不稳定，有类似“裂隙”或“古老传送阵”的波动。
那里，很可能就是离开洪荒、前往二级文明的出口。
但在出发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做。
叶天命从腰间解下一个灰扑扑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布袋——这是她在古战场一处遗迹角落里找到的储物法器，虽然空间不大，只有约莫三尺见方，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她将心神沉入储物袋中，开始清点里面的物资。
食物：十七块用某种兽肉烤制后风干的肉干，用油纸包着；五枚拳头大小、表皮坚硬但果肉能充饥的“土薯”；一小袋粗盐。
水：两个皮质水囊，都是满的。其中一个装的是普通清水，另一个装的是她在古战场一处相对“干净”的能量泉眼收集的、蕴含微弱灵气的泉水。
药草：几株用干草小心捆好的止血草、宁神花——都是在古战场外围采集的，虽然品相一般，但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材料：二十三颗鸽子蛋大小、呈暗红色的“煞元晶”——这是古战场煞气高度凝聚后自然形成的结晶，蕴含精纯的负面能量，对旁人来说是毒药，但对修炼寂灭之力的她来说，是不错的辅助修炼资源；七根长短不一的、质地坚硬的凶兽骨刺，可以磨制成骨针或简易工具；一枚她从某具特别完整的骸骨手指上取下的、刻着复杂纹路的金属指环，暂时不知道用途，但材质特殊，先留着。
杂物：一块火石，几段麻绳，两张鞣制过的兽皮（可以铺在地上当垫子或应急保暖），一个缺了口的陶碗。
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寒酸，但实用。
叶天命将储物袋重新系回腰间，拍了拍。
这些物资，省着点用，大概能支撑她半个月到二十天的行程。如果路上能狩猎到野兽、采集到野果，时间还能延长。
她规划着路线：从古战场出发，向东北方向直线前进。按照剑心的模糊感应和洪荒世界的大致地图（她从一些流浪者口中听说过），如果顺利的话，大概需要十天左右能抵达那片传闻中有空间异常的区域。途中会经过几片已知有水源和可狩猎野兽的地带，可以适时补充。
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天边只剩下暗红色的余晖。
今天不适合赶路了。
叶天命在附近寻了一处背风的岩壁凹陷处，作为今晚的露宿点。她从储物袋中取出兽皮铺在地上，又捡来一些干枯的灌木枝条，用火石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篝火。
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傍晚的寒意，也照亮了她沉静的脸。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肉干，用一根削尖的木枝串着，放在火边慢慢烤着。肉干在火焰的烘烤下，表面泛起油光，散发出诱人的焦香。她又掰了小半块土薯，直接放在火堆边缘的热灰里煨着。
等待食物烤熟的过程中，她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火苗。
火光在她灰色的眼眸中映出点点光芒，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冰冷疏离，多了些属于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柔和。
但她知道，这柔和只是表象。
她的内心，早已被磨砺得如同手中的行道剑——坚定、锋利、目标明确。
肉干烤好了。
她取下来，吹了吹，小心地撕下一小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肉干很硬，很有嚼劲，咸香中带着一丝荒野食物特有的粗粝感。她又用木棍从热灰里拨出那半块土薯，拍掉灰，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黄白色的、冒着热气的薯肉。
一口肉干，一口土薯。
简单的食物，却让她吃得认真而满足。
在古战场里，她大部分时间靠吸收煞气和啃食随身携带的干粮度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篝火边，吃一顿有“温度”的饭了。
吃完饭，她将剩下的半块土薯用油纸重新包好，放回储物袋。然后从另一个水囊里倒出小半碗灵气泉水，小口小口地喝完。
做完这些，她盘膝坐在兽皮上，开始每日例行的修炼。
寂灭之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剑心在识海中沉浮。胸口那团灵魂光点，似乎也因为离开了古战场压抑的环境，而显得更加活跃了些，散发出的暖意让她整个心神都安宁下来。
她没有立刻冲击更高的境界，而是耐心地温养着刚刚凝聚不久的剑心，巩固着暴涨后还未完全如臂使指的寂灭之力。修炼之道，根基最为重要，她深谙此理。
一个时辰后，她缓缓收功。
篝火已经烧得只剩下暗红的炭火，散发着余温。
叶天命将行道剑横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拂过剑鞘上冰冷的纹路，然后和衣躺下，用另一张兽皮盖在身上。
她闭上眼，却没有立刻入睡。
脑海中，是哥哥模糊的笑脸，是立誓时剑心的震动，是未来漫长道路上可能遇到的无数未知。
但很快，这些思绪都沉淀下去。
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明天，踏上新的征程。
前往二级文明。
寻找星光高塔。
找到哥哥。
夜深了。
荒原的风吹过岩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篝火的余烬偶尔爆出一点火星，很快又暗澹下去。
少女裹着兽皮，呼吸均匀，已然入睡。
膝上的长剑，在夜色中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仿佛在守护着一个不容玷污的誓言。
黎明将至。
新的起点，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