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拖着赢得竞速赛后尚未平息的疲惫与创伤,如同一个伤痕累累但意志不屈的斗士,缓缓驶离了喧嚣与危机并存的龟背港。舷窗外,那颗巨大的、由无数残骸拼接而成的“龟壳”逐渐缩小,最终化为星海背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舱内,林启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但脑海中已然开始勾勒未来的蓝图。老骨头则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清点着黑蛇商会愿赌服输送来的、作为赔偿和“损失费”的物资清单,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轻松笑容。
他们的目的地,是林启早已通过艾莉提供的星图和自身分析锁定的目标——一个位于三不管地带边缘、编号为Kt-92的无人星系。这个星系只有一颗濒临熄灭的红矮星,光芒黯淡,热量微薄,整个星系都笼罩在一片永恒的黄昏色调之中。星系内部没有完整的行星,只有几块巨大的、在古老星系碰撞中形成的行星碎片,如同宇宙中漂浮的、沉默的墓碑。
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被林启命名为 “黎明星”。
当希望号结束最后一次短途跃迁,缓缓切入Kt-92星系的引力范围时,这颗“黎明星”的全貌展现在他们面前。它并非规则的球体,而是一个不规则的、直径约莫上千公里的巨大岩冰混合体。表面布满了深邃的撞击坑和纵横交错的峡谷,记录着亿万年来无尽的荒凉与寂寥。没有大气层,星辰的光芒直接而冷酷地照射在它冰冷的地表上,反射出幽暗的光。在它的极地附近,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白色裹尸布般的万年水冰。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中,却隐藏着林启看中的独特优势。首先,它的位置极其偏僻,远离主要的贸易航线和势力范围,不易被察觉。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黎明星的轨道上,存在一个极其不稳定、能量波动剧烈的天然微型跳跃点。这个跳跃点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狂暴的能量喷泉,不断向外辐射着混乱的引力和能量射线,使得常规的航行和探测变得极其困难且危险。对于大多数势力而言,这里是需要绕行的险地,但对于准备在此扎根的林启来说,这却是天然的、取之不尽的能量来源和最强大的防御屏障。
希望号小心翼翼地避开跳跃点辐射出的能量乱流,选择在黎明星赤道附近一个相对平坦、背靠着巨大环形山阴影的区域缓缓降落。飞船的起落架接触地面,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和冰层碎裂的声响,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漂泊,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舱门开启,林启和老骨头穿着简易的宇航服,踏上了这片属于他们的、冰冷而陌生的土地。失重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黎明星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引力,大约只有标准重力的三分之一,行走起来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脚下是混合着岩石碎屑和冰晶的土壤,踩上去发出“嘎吱”的细微声响。抬头望去,没有蓝天白云,只有深邃的、镶嵌着无数冰冷钻石的黑色天鹅绒幕布,以及那颗散发着昏红光芒、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垂死恒星。绝对的寂静包裹着他们,这是一种比龟背港的嘈杂更深沉、更原始的寂静,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也吞噬着初来者的勇气。
“这……这就是咱们的新家?”老骨头透过面罩,看着眼前这片荒芜死寂的景象,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也太……荒凉了点。”
林启没有回答,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冰冷的土壤,在手中碾碎。他的目光扫过巨大的环形山壁,扫过远处平坦的冰原,扫过头顶那片混乱而充满能量的跳跃点星域。在他的“视野”中,这片死寂之地正在被迅速“解构”和“重构”。
那环形山陡峭的内壁,是建立防御工事和居住模块的天然屏障,可以抵御陨石和小型炮击。
那平坦的冰原下方,很可能蕴含着丰富的水资源,是未来生命维持和分解氢氧能源的基础。
那狂暴的跳跃点,是危险的源头,但更是无穷的机遇——如果能建造设施将其能量引导、驯服,它将为整个基地提供近乎无限的能源,驱动护盾、武器、工厂……一切!
“这里很好。”林启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平静而充满力量,“它是一张白纸,正好画出我们想要的图画。”
他没有浪费时间沉浸在感慨中,立刻开始了行动。建设一个前哨基地,千头万绪,必须从最基础、最紧迫的开始。
第一步,能源。
没有能源,一切皆是空谈。希望号自身的能源需要用于维持基本系统和后续的勘探,不能轻易动用。林启将目光投向了黎明星那微弱的引力和恒星光。他让老骨头从希望号上卸下几块备用的、效率不高的太阳能板,临时搭建了一个小型的光能收集阵列,虽然发电量有限,但足以支撑初期的照明和部分小型设备的运行。同时,他开始设计利用星球引力差进行发电的简易装置草图,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能源核心,必须着落在那个跳跃点上。
第二步,栖息地。
他们不能永远住在希望号里。林启选择了环形山壁下一个天然形成的凹陷处作为第一个据点。他操控希望号上那支多功能工程机械臂,配合着小型的挖掘和破碎工具,开始拓宽和加深这个凹陷,准备开凿出第一个人工洞穴。这是一个极其耗费时间的体力活,在低重力环境下,每一次挖掘都带起大量的尘埃和冰屑,缓缓飘浮在空中,如同弥漫的星尘。林启负责规划和操作机械,老骨头则带着人负责清理碎石,加固洞壁。他们没有先进的工程机器人,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工具和人力,进度缓慢,但每一个凿下的痕迹,都代表着他们对这片土地的征服。
第三步,资源勘探与利用。
林启改造了几个基础的物质分析仪,让老骨头带着人,乘坐希望号上那艘仅能容纳三人、状况同样不佳的救生艇,对黎明星进行初步的勘探。重点是寻找易于开采的金属矿脉、确认水冰储量和纯度,以及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有价值的化学物质。
与此同时,林启自己则留在基地,开始处理那些从龟背港带来的、以及黑蛇商会赔偿的物资。他将那些废旧零件和基础材料分门别类,脑海中不断构思着如何将它们转化为建设基地所需的“砖瓦”。他需要熔炼炉来冶炼金属,需要3d打印机来制造标准零件,需要组装机器人来提高效率……但这一切,都需要先从无到有地“创造”出制造它们的工具。
这就像一个无限循环的难题,但他乐在其中。他将那台从龟背港垃圾堆里淘来的、濒临报废的小型熔炼炉重新组装起来,利用有限的能源和材料,尝试着熔炼第一批本地开采的低品位矿石,虽然效率低下,成品粗糙,但看着那暗红色的金属溶液在模具中缓缓凝固,变成一块块粗糙的金属锭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夜晚(黎明星的自转周期很长,所谓的“夜晚”只是恒星移动到环形山背后造成的漫长阴影),林启会坐在刚刚开凿出雏形的洞穴口,靠着冰冷的岩石,望着头顶那片因为跳跃点存在而显得格外扭曲、绚烂而又危险的星空。希望号探照灯的光柱在黑暗中划出一片有限的光明区域,照亮了他们刚刚起步的微小事业。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手指因为长时间操作工具而酸痛,宇航服内充满了汗水的味道。但他看着那一点点被拓展的洞穴,看着那堆逐渐增多的粗糙金属锭,看着远处冰原上勘探艇归来的微弱灯光,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希望。
这里没有龟背港的勾心斗角,没有黑蛇商会的步步紧逼。这里只有冰冷的宇宙法则,以及他与之对话、并将其转化为文明火种的知识与双手。
黎明星,这片死寂的星骸,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缕微光。而林启,这位星海中的孤独匠师,正式开始了他的奠基之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方的路漫长而艰难,但他已然踏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