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澜那句“三日内,你可能起身?”如同一道鞭子,抽在沈倾凰心上。不是询问,是要求。她必须做到。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操练的喧嚣,也隔绝了谢惊澜带来的沉重压力。沈倾凰靠在榻上,胸口因方才急促的对话隐隐作痛,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三日,她只有三日时间。
高无庸,太后心腹,携御酒太医而来。名为犒军诊脉,实为探查施压,甚至可能……暗藏杀机。她若仍是一副缠绵病榻、需藏匿于主帅大帐的模样,必成谢惊澜的软肋,授人以柄。
不能成为累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闭上双眼,全力运转那无名口诀。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地温养,而是带着一丝决绝的狠厉,强行引导着丹田内那缕微弱的内息,冲击着尚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额角瞬间布满冷汗,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怀中的新月令牌似乎感应到她的决绝,微微发烫,那股暖流比往日活跃了些许,缠绕在她受损的经脉上,减轻着撕裂般的痛苦,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灼烧感。
时间在寂静与痛楚中流逝。军医送来汤药时,见她脸色煞白,浑身冷汗,吓了一跳,想要劝阻,却被沈倾凰冰冷的眼神逼退。她一言不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仿佛带着滚烫的力量,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喝完药,她不顾军医“需静养”的叮嘱,强撑着挪到榻边,双脚触地的一刻,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几乎让她栽倒。她死死抓住床沿,指甲掐进木头里,才勉强站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经脉如同被重新撕裂,但她固执地、一步一步地在帐内缓慢行走。汗水浸湿了单薄的寝衣,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谢惊澜偶尔深夜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昏暗的烛光下,女子扶着桌案,艰难地挪动脚步,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脊背却挺得笔直。他脚步微顿,玄色的身影在帐门口停留片刻,眸色深沉如夜,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沙盘,继续处理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军报。
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他不再过问她的伤势,她亦不打扰他的忙碌。帐内只有她压抑的喘息声、艰难的脚步声,和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第二日,沈倾凰已能勉强独立行走一小段距离,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眩晕,但至少,她站住了。她开始尝试更复杂的调息,试图重新掌控那丝微弱的内力。新月令牌持续散发着温热,与她的意志共鸣,修复的速度似乎在加快。
期间,石头曾悄悄来过一次,隔着帐帘低声禀报外界消息。高无庸一行已过江,不日即到。江宁城内暗流涌动,某些原本沉寂的势力又开始活跃,似在观望风向。石头语气担忧,欲言又止。
“看好我们的人,按兵不动。”沈倾凰只淡淡回了一句。此刻,恢复实力是第一要务。
第三日,黄昏。沈倾凰已能自行在帐内缓步行走一炷香的时间,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有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内力恢复了些许,虽不及全盛时期十一,但至少有了自保之力。她甚至尝试着运转内力至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旋。
帐帘掀动,谢惊澜走了进来。他今日回来得早,身上带着风尘,目光落在正在窗边缓缓收势的沈倾凰身上,将她虽然缓慢却已算平稳的动作收入眼底。
“如何?”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明日,可移步。”沈倾凰转身,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三日煎熬,她做到了。
谢惊澜深邃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在逞强。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很好。”他走到案前,取出一份卷宗递给她,“高无庸的随行人员名单,看看。”
沈倾凰接过,快速浏览。名单上除了仪仗、侍卫,还有太医院两名太医,以及……一名叫“清虚”的道士。
“道士?”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犒军带太医尚可理解,带道士是何意?安神?还是……另有所图?
“钦天监的人,擅望气,卜吉凶。”谢惊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嘲,“太后是怕本王……‘杀气’太重,冲撞了国运?”
沈倾凰心下了然。是了,望气。恐怕诊脉是假,借这道士之眼,探查谢惊澜的身体状况、甚至江宁的“气运”才是真。若这道士看出什么“不祥之兆”,或是谢惊澜“命数有碍”,便成了朝廷发难的绝佳借口。好精妙的算计!
“王爷准备如何应对?”她问。
“见招拆招。”谢惊澜语气淡漠,眸中却寒光凛冽,“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望’出什么来。”他顿了顿,看向她,“明日,你暂移西厢军医营帐。没有本王吩咐,不必露面。”
这是要将她暂时隐藏起来。沈倾凰明白,在摸清高无庸真实意图前,她这个“变数”不宜暴露。
“倾凰明白。”她颔首。
谢惊澜不再多言,转身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江宁城的那座微缩模型上,背影在夕阳余晖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孤寂而坚定。
沈倾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单,指尖在那“清虚”二字上轻轻划过。月魂教擅长邪术,这道士……会不会与他们有关?高无庸此行,恐怕比想象中更凶险。
三日之期已到,她勉强站了起来。但真正的风雨,明日才将降临。
夜色渐浓,帐内烛火摇曳。两人各怀心思,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