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澜走了。
寅时未至,一行轻骑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江宁城,如滴水入海,未惊起半分涟漪。江宁的黎明,依旧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到来。
沈倾凰站在院中,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玄影令。谢惊澜的离去,带走了江宁城最大的威慑,也抽走了她身边最危险、却也最不可测的变数。如今,她真正成了困在这座精致牢笼中的囚鸟,生死祸福,皆需靠自己。
“小姐,晨露寒重,回屋吧。”秋纹捧着披风,轻声劝道。
沈倾凰收回目光,拢了拢披风,转身回屋。她的脚步依旧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
接下来的日子,沈倾凰的生活异常规律。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握着新月令牌静坐调息,引导那丝微弱的暖流修复经脉。上午翻阅医书杂记,尤其是关于星象、秘术、前朝轶闻的记载,试图从中寻找与星陨之约、月魂之钥相关的蛛丝马迹。午后小憩片刻,便在院中缓步行走,活动筋骨。傍晚则听冯七禀报外间消息,分析局势。
谢惊澜留下的暗桩网络,在冯七的谨慎联络下,开始缓慢而有序地运转起来。每日都有各种消息,通过不同的渠道,汇入这座看似平静的小院。
江宁城在谢惊澜的余威和赵昂的铁腕下,暂时维持着表面的稳定。城防加固,宵禁严格,粮价被强行压制,市面秩序井然。但暗地里的波涛,却从未停歇。
“小姐,靖南军赵将军昨日以‘清剿奸细’为名,抓了漕帮两个堂主,漕帮那边反应激烈,但被压下去了。”冯七低声道。
“布政使李大人这几日频频宴请城中士绅,似在拉拢人心。盐帮的人,也和他走得近。”
“江北漠北军有异动,斥候回报,似在打造舟船,有渡江南下的迹象。”
“另外……京城有密报传来,皇上……可能就在这几日了。睿王旧部活动频繁,几位皇子背后的外戚也动作不断。王爷入京后,尚未公开露面,似在暗中布局。”
一条条消息,勾勒出风雨飘摇的时局。京城皇权更迭在即,暗流汹涌;江北漠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江宁城内,各方势力在失去谢惊澜这座大山后,也开始蠢蠢欲动。
沈倾凰静心听着,脑中飞速分析。谢惊澜在京,看似凶险,实则手握大义名分和精锐力量,若能迅速稳定朝局,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必不能掌控大局。但江宁这边,却是实实在在的危墙之下。赵昂虽忠,但性情刚直,未必能应对复杂的官场倾轧和地方势力。李文衡圆滑,却未必可靠。一旦漠北来攻,内忧外患,江宁危矣。
她必须尽快恢复实力,至少要有自保之力。同时,也要未雨绸缪,为可能到来的危机做准备。
“冯七,”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想办法,在城中寻一处隐秘、易于疏散的宅院,不必大,但要安全。再暗中囤积一些不易腐坏的粮食、药材、金疮药。记住,要绝对保密,分批进行,勿要引人注意。”
“是,小姐。”冯七凛然应命,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小姐虽重伤在身,思虑却愈发深远。
“另外,”沈倾凰压低声音,“让我们的人,盯紧布政使衙门和靖南军大营,尤其是李文衡和赵昂的动向。还有,留意城中是否有形迹可疑的生面孔,特别是……带有漠北口音,或行为诡异之人。”她始终没有忘记月魂教的威胁。
“属下明白!”
冯七领命而去。沈倾凰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开始梳理目前掌握的、关于月魂教和星陨之约的线索。新月令牌、蚀月杖(已由谢惊澜带走)、星陨之女的身份、观星台仪式、玄衣人……这些碎片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月魂教收集钥匙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重启契约?玄衣人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而她的重生,或许并非偶然。
时间在平静而紧张的氛围中悄然流逝。半月后,沈倾凰的身体在新月令牌持之以恒的滋养下,有了明显好转。破碎的经脉被那暖流勉强粘连起来,虽依旧脆弱不堪,无法承受内力运转,但日常行走已无大碍,脸色也红润了许多。这恢复速度,连每日前来诊脉的太医都啧啧称奇,只道是沈小姐意志坚韧,恢复力异于常人。
唯有沈倾凰自己知道,这奇迹般的恢复,大半归功于怀中那枚神秘的新月令牌。这令牌,绝非凡物。
这日午后,她正临摹字帖静心,冯七匆匆而来,面色凝重。
“小姐,刚收到京城六百里加急密报!”他声音压抑着激动,“皇上……驾崩了!”
沈倾凰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团。该来的,终于来了。
“宫中情况如何?”
“遗诏已宣,立九皇子为帝,但因年幼,由太后垂帘,摄政王……总揽朝政!”冯七语速极快,“但睿王余党联合部分宗室老臣,质疑遗诏真伪,声称睿王乃遭奸人构陷,要求重查!双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京城已戒严!”
果然!睿王余孽岂会坐以待毙!新帝年幼,太后女流,谢惊澜虽总揽大权,但名分上终是臣子,面对宗室和部分老臣的质疑,压力巨大。京城,已成漩涡中心!
“江北呢?”沈倾凰更关心眼前的威胁。
“漠北大军似已得知京城变故,调动频繁,渡江船只增加数倍!赵将军判断,三日内,漠北必有大动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京城剧变,漠北岂会错过这天赐良机?江宁大战,一触即发!
沈倾凰放下笔,走到窗边,望向北方。谢惊澜,此刻的你,是在紫禁城中运筹帷幄,还是在金銮殿上独对群臣?这盘天下棋局,你又将如何落子?
而江宁这座孤城,能否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幸存下来?
她摸了摸袖中的玄影令,又感受了一下怀中新月令牌传来的微弱暖意。
潜龙在渊,终有腾飞之日。而她这条重伤的凤凰,也必须在烈火焚城之前,生出新的羽翼。
“传令下去,”她转身,目光沉静,“所有人,按计划准备。大战,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