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灵泉水珠砸在她唇上，像一颗冻住的星子炸开。
雾气漫进来，不是水汽，是记忆的回流。她看见地球的田埂，泥巴糊着脚踝，手里攥着半块发芽的土豆——那是她活下来的第一个春天。也是最后一个。
光束还在往她胸口钻，可她没躲。舌尖一咬，血腥味冲进喉咙，疼得她眼前发亮。她抬手，在虚空里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又一道，拼成个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只有她知道，这是她在地球时用烧火棍在墙灰上画过无数次的农耕图腾。
“我种的菜。”她哑着嗓子说，“轮不到别人说了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上滚着的那些果实动了。
蓝的、金的、绿的，还有小番茄、辣椒、南瓜籽……全从地上浮起，排成队往她嘴边凑。她张口，一颗接一颗吞下去，不嚼，不咽，任它们在胃里烧出一条火路。苦的甜的酸的辣的，全咽了。最后那颗草莓卡在喉咙，她咳了一声，血混着果汁从嘴角淌下来。
可她笑了。
“想让我当容器？”她抹了把脸，血糊了一手，“行啊。但得按我的规矩来。”
身体开始散。
不是疼，也不是冷，就是一点点变轻，像晒干的稻草被人撒向风里。皮肤裂开细纹，透出金光，一粒一粒往外飘。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模糊，血肉化作光尘，顺着腕上的玉镯裂缝往里灌。
空间核心在喊她。
不是声音，是那种饿极了的人闻到饭香的本能。她知道，再进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她会变成这方天地本身，成为泉眼，成为土壤，成为每一株作物呼吸的空气。
但她更知道——
要是她不进去，外面那三个家伙，真就成数据废料了。
沈临的心跳只剩七下，像快没电的闹钟；谢昭的基因链正在断成碎片，终端屏幕闪着红字：“意识留存率12%”；陆承的机械臂早就停转，能源核心倒灌的警报响了三遍，没人能关。
那个该死的窃取装置，早就埋好了。
第130章的事她记得——婴儿睁眼，电子音响起，陆承体内能量闭环突变。那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可没想到，郑旭早把毒种进了他们的命脉。只要生命之树启动共鸣，他们就会被一点点抽干，变成维持系统运转的电池。
而现在，电池快没电了。
“你们倒是撑得住。”她看着三人残影，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一个半夜偷喝我灵泉水，一个拿数据戒指当定情信物，还有一个……烧厨房都不肯认输。”
光粒继续剥离，她的意识滑进手镯深处。
里面不是田地，也不是泉眼，而是一片废墟。
代码如藤蔓缠绕倒塌的楼宇，空中漂浮着破碎的画面：一个小女孩躺在冷冻舱里，胸口贴着基因检测标签；男人跪在地上，手里抱着她，哭得喘不上气；远处广播在念：“郑氏家族因基因劣等，即刻流放至m-7边缘星域。”
她认出来了。
这就是三百年前，郑旭家被审判的那一夜。
记忆潮水般涌来，试图把她卷走。她站在画面外，感觉心口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如果她是郑旭，看着妹妹死在怀里，全家被当成垃圾扔进宇宙角落，她会不会也疯？
会。
她一定会。
可她还是摇头。
“你恨得有理。”她对着虚空说，“可你错了。你想抢走一切，是因为没人给过你东西。可吴佩云不一样——我有地，我有种，我有菜可以分。”
她从心口掏出一包东西。
纸都烂了边，可里面的土豆种子还在，一颗发了芽，嫩芽卷曲着，像个小拳头。
这是她穿越前藏进袖口的最后一包种子。也是她在这片星际土地上，种下的第一株活物。
她把它贴在额头上，闭眼。
“我不是来继承你的痛苦的。”她说，“我是来告诉所有人——哪怕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也能种出能养活别人的菜。”
废墟震了震。
那些乱码般的程序突然静止，断裂的代码开始重组，像被风吹散的灰烬重新聚拢。一道绿光从地底升起，缠绕成团，慢慢显出形状——一颗跳动的光核，根须如血管，脉动与她的呼吸同步。
空间核心，醒了。
它不是机器，不是系统，是她这些年一滴水一粒土养出来的命。她播下的每一颗种，浇过的每一口水，都在这里长成了筋骨。
“现在听我的。”她将最后一丝意识注入裂缝，“反向孕育，启动。”
没有指令弹窗，没有确认提示。
灵泉底部泛起涟漪，三股即将逸散的数据流猛地一顿——沈临流失的神经编码被截住，谢昭断裂的基因链悬在半空，陆承倒灌的能源被强行掐断。他们的数据化进程停了，卡在消散前的最后一秒。
代价是她。
她的身体几乎全化作了光粒，只剩一点轮廓悬浮在灵泉上方。手镯裂得更深，可裂缝边缘泛起了微光，像是伤口在结痂。血渗进玉里，和灵泉混在一起，缓缓流转。
农业星的风停了。
树不动，叶不响，连郑旭的全息影像也彻底消失。只有生命之树的根部，一点绿光轻轻搏动，一下，又一下。
像心跳。
像播种。
像某个笨手笨脚的女人第一次把种子按进土里的那一刻。
陆承的机械臂还卡在锁链残骸里，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沈临靠在断藤上，睫毛抖了抖，一滴汗滑进眼角。
谢昭的终端黑屏，可屏幕背面，透出一丝极淡的蓝光。
而吴佩云的声音，从空间深处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别怕啊，我还在种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