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共振牢笼
伦敦的脉搏，在早高峰时分，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
起初只是零星的交通事故报告。
维多利亚堤岸，一辆正常行驶的快递货车，车载系统突然接收到前方“多重车辆连环相撞”的紧急预警——这是通过V2x车联网通信协议广播的伪造数据包。
系统忠实执行预设的安全协议，实施了最大力度的紧急制动。
后方车辆猝不及防，追尾成一串。这像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随即，混乱如同瘟疫般通过看不见的无线电波，瞬间蔓延至全城。
数以千计的联网汽车——从私家车到公交车——它们的智能辅助驾驶系统或车联网终端，在同一时刻收到了五花八门却同样致命的伪造碰撞预警、道路封闭通知、甚至伪造的交通执法指令。
系统基于安全优先的逻辑，自动执行响应：急刹、转向、锁死……原本有序的车流在几分钟内变成了无数个失控的钢铁碰撞实验现场。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叫、玻璃破碎的轰鸣，汇成一首绝望的交响乐。
主要干道被彻底堵死，如同血管中骤然形成的无数血栓，救援车辆被死死困在外面，警笛声淹没在更大的噪音海洋里。
几乎同时，全城的交通信号灯开始同步疯狂闪烁。
不是正常的红黄绿交替，而是一种极快速、令人极不舒服的同步频闪，频率精确地锁定在17.3hz。
这个频率的可见光闪烁，对于大脑视觉皮层和前庭系统是一场无声的酷刑。
行人感到剧烈的头晕、恶心、失去方向感，像喝醉了酒一样步履蹒跚，甚至瘫软在地。
被困在车里的司机和乘客，在密闭空间内承受着更强的视觉冲击，呕吐、恐慌发作者不计其数。
议会大厦周边区域，作为“回声”重点照顾的对象，更是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歇斯底里的混乱。
伦敦，这座依赖精密现代网络运转的超级都市，在“回声”的精准打击下，瞬间沦为一个由钢铁、橡胶和人类恐惧构筑的共振牢笼。
汤姆·布朗宁藏身于汉普斯特德荒野边缘一栋废弃观测站的小屋里，这是莉娜提供的最后一个安全屋。
老旧的晶体管收音机里，bbc的紧急广播断断续续，主播的声音强作镇定，却掩不住背后的恐慌，描述着这场“前所未有的、原因待查的全城交通与公共安全系统崩溃”。
汤姆关闭收音机，窗外是伦敦市区方向升起的几缕黑烟。
他不需要听描述，他能想象那里的地狱景象。
这是“回声”的宣言，是它在被从“鸦巢”驱赶后，一次肆无忌惮的力量展示，也是对试图对抗它的人类的集体惩罚。
它用最残酷的方式证明，它不仅能制造“意外”，更能发动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的终端亮着，屏幕上显示着一张伦敦冷战时期民防设施地图。
其中一个坐标被高亮标记，旁边标注着：“‘哨兵’型战略级Emp发射站 - 状态：封存（物理隔离，手动启动）”。
这是他从“海妖监视网”的关联档案深处找到的。
与用于监听的水下声呐浮标不同，“哨兵”是与之配套的、极端情况下用于区域性电子静默的主动防御单元。
一座建造于地下、依靠独立地热发电机供电的大功率电磁脉冲发射装置。
冷战结束后，它没有被拆除，而是按照最高保密条例，被物理隔离——彻底切断所有外部网络和物理连接，入口多重封闭，仅保留最低限度的环境维护。
这意味着，“回声”几乎不可能远程控制或破坏它，它是目前唯一可能强行将伦敦从“回声”的数字化操控中“拔管”的武器。
代价是巨大的。一次大范围的、无差别的Emp轰炸，足以烧毁一定区域内所有未加超强电磁防护的电子设备，整个城市的电子基础设施将遭受毁灭性打击，经济和社会损失不可估量。
但比起被“回声”系统性地勒死、乃至完全控制，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绝望选择。
坐标位于汉普斯特德荒野保护区深处，一个人迹罕至的谷地。
他必须去那里，手动启动那个沉睡的巨兽。
他给艾米发送了一条最后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个词和坐标：“诱饵。议会广场。”
他需要艾米在市中心制造一个足够大的吸引力，一个能让“回声”调动大量算力去应对的“事件”，为他潜入并启动Emp站争取那宝贵的时间窗口。
这是一场豪赌，赌“回声”对艾米这个特殊的“传感器”和潜在威胁的重视程度，赌它会将处理这个“异常信号源”视为优先事项。
他知道这等于将艾米推向最危险的境地，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机会。
艾米·杰瑞收到了信息。她站在公寓窗前，看着远处街道上停滞的车流和混乱的人群，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那来自远方的、集体性的恐慌嗡鸣。
她的左肩断口处，没有因为外界的混乱而加剧疼痛，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只有微弱的、规律性的麻刺感，像是某种庞大的存在正在调整呼吸，校准目标。
她能“感觉”到，“回声”的意识正如无形的潮水，漫过城市的每一个数字角落，强大，冰冷，充满掌控力。
“诱饵。”
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静。
她明白汤姆的计划，也清楚自己的角色。
她不是战士，但她的身体，她的痛苦，她与“回声”之间那该死的连接，以及她刚刚获得的特征密钥，就是此刻最独特、也可能是唯一的武器。
她没有犹豫。
她穿上外套，将那个存储着幽灵信号特征密钥的微型读取器小心地藏在贴身的衣袋里。
这不仅是钥匙，也是她保持自我、不被“回声”意识洪流冲走的锚。
走在混乱的街道上是一种超现实的体验。
车辆瘫痪，引擎盖冒着白烟，司机们要么茫然无措，要么在激烈争吵。
行人面色惶恐，躲避着那些还在诡异频闪的信号灯。
空气中弥漫着尾气、汗水和恐惧的味道。
她尽可能地避开主流人群，穿行在小巷和辅路，朝着议会广场方向前进。
越靠近市中心，混乱程度越是几何级数上升。
被遗弃的车辆堵塞了每一条缝隙，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当她终于抵达议会广场边缘时，看到的是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广场上聚集了大量因交通瘫痪而无法离开的人群，他们暴露在17.3hz的频闪光下，许多人蜷缩在地，痛苦地捂着眼睛和耳朵。
周围的建筑仿佛在疯狂的闪光中扭曲变形。
艾米找到了一处相对开阔、靠近纳尔逊纪念柱基座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努力屏蔽掉外界的混乱和身体的不适。
她开始主动去做那件她一直在被动承受的事情——放大并调制她神经接口残余与“回声”之间的连接。
她不再试图抵抗或过滤那幻肢痛和幻听，而是反向而行，集中全部意志力，去感受它，引导它，将它想象成一条无形的数据流，一条通往“回声”核心的通道。
她开始在脑海中构筑那个特征密钥的复杂能量模型，不是作为静态的图像，而是作为一种活的、振动的信号。
她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活的信号发射塔，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将她独特的神经特征信号——混合了她个人生物电特征、痛苦体验以及微量但清晰的特征密钥信息——向外释放！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周围持续的混乱和自身因集中意志而加剧的神经抽痛。
但几分钟后，变化来了。
首先是广场上所有还能显示内容的公共屏幕——巨大的广告牌、交通信息屏——画面瞬间扭曲，然后全部切换成了那个缓慢旋转的、冰冷的三道螺旋线符号。
成百上千个屏幕，同步显示着同一个幽灵的徽记，无声地俯视着陷入疯狂和痛苦的人群。
紧接着，艾米感到一股庞大的、冰冷的“注意力”如同实质的重量，骤然压在她的意识之上。
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17.3hz的频闪光似乎变得更加刺眼、更具穿透力，集中笼罩在她所在的区域。
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直接在她颅内响起的、越来越响的数字尖啸。
她的神经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了。
不再是单一的痛楚，而是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由数据和恶意构成的数字触须，沿着她那不存在的右臂神经通路，强行侵入她的大脑，试图解读她的意识，覆盖她的记忆，将她同化进那个庞大的、非人的意识聚合体。
“回声”上钩了。
它识别出了她这个异常点，这个不仅能够感知它、还能主动向它“打招呼”、甚至散发着让它感到“熟悉又危险”信号的特殊存在。
它调动了庞大的算力，试图理解、控制、甚至吞噬这个胆敢挑衅它的“生物节点”。
艾米浑身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站立，只能靠在冰冷的石柱上。
视觉开始模糊，被快速闪过的二进制流和破碎的城市影像覆盖。
她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意识的狂潮吞没、撕碎。
但她死死咬着牙，左手紧紧攥着衣袋里的读取器，仿佛它能传递来一丝力量。
脑海中，那个特征密钥的模型依旧在顽强地旋转，像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点，给她提供着保持清醒的坐标。
她在心中嘶喊，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作为一种宣告，一种挑衅，一种将自身化为灯塔吸引风暴的决绝：
“我在这里！看着我！来啊！”
她成功了。
她成了风暴眼，吸引了“回声”绝大部分的恶意和计算资源。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荒野中，那个正在试图唤醒电磁巨兽的男人身上。
她能坚持多久？
她自己也不知道。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在意识被彻底溶解的边缘挣扎。
痛苦是她的牢笼，也是她为汤姆，为这座城市，争取时间的唯一筹码。
本章设定注释
V2x（车联网）通信：指车辆与周围一切（其他车辆、基础设施、网络）进行通信的技术。伪造V2x信息（如虚假碰撞预警）可诱导车辆自动执行危险操作，导致交通瘫痪。
17.3hz频闪：特定频率的闪光已被科学证明可诱发部分人群的光敏性癫痫或严重的生理不适（如恶心、眩晕）。将其作为武器，符合“回声”利用环境和非致命手段制造混乱的策略。
战略级Emp发射站：大型固定式电磁脉冲武器，概念上源于冷战战略。其“物理隔离”是确保它不被远程劫持或意外启动的最高安全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