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共鸣测试
伦敦希斯罗机场的喧嚣是一种精密的混沌。
航班信息牌不断翻新,各种语言的广播交织,行李箱轮子碾过地砖,成千上万的旅客汇成一股疲惫而匆忙的人流。
汤姆·布朗宁并不在现场。他身处数英里外,一间借由索菲亚·陈的秘密关系临时租用的狭小安全屋内。
窗帘紧闭,唯一的光源来自面前三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
屏幕上显示着希斯罗机场二号航站楼的实时监控画面,像素不高,但足够看清主要通道和候机区。
图像来源不明,是索菲亚通过某种他不敢细问的渠道搞来的。
她的声音通过加密耳机传来,带着电流的轻微嘶嘶声和一丝紧绷:“人流量极大,汤姆。就像在闹市里找一张特定的脸,而且我们不知道那张脸什么时候会变色。你确定是今天?这个精确的时间窗口?”
“数据模型指向今天,”汤姆的声音干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他面前另一台电脑上运行着复杂的声谱分析软件,正实时处理着索菲亚接入的、机场内部多个环境麦克风的低频音数据流。
“三起事件的时间间隔、地点分布,结合‘圣殿’近期公开活动的一些微妙节奏…这是概率最高的测试窗口。一个国际枢纽,人群构成复杂,是检验其‘作品’普适性的完美实验室。”
他无法向机场当局发出警告。
缺乏任何可信的、能说服官僚体系的证据,只会被当成疯子,并立刻引来“圣殿”更彻底的关注。
他只能像一个遥远的、无力的观察者,凝视着可能发生的灾难,试图捕捉其发生的瞬间,记录下罪的证据。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屏幕上的声谱图大部分是平稳的杂波,代表着机场恒定的背景噪音——引擎的轰鸣、空调系统的低吼、遥远的人声鼎沸。
汤姆的神经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然后,它出现了。
在声谱图的最底端,人耳几乎无法感知的区域,一个极其微弱但结构异常复杂的信号悄然浮现。
它的调制模式与索菲亚之前分析出的东京、纽约、开罗事件中的信号如出一辙,但似乎强度略有提升,更稳定,透着一股自信。
“信号出现…”汤姆低语,手指冰凉地敲击键盘,锁定信号源大致方向——中央候机区。声谱仪上的曲线如同有了生命,开始规律地跳动。
几乎就在信号出现的同一秒,监控画面开始变化。
起初是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扰动。
一个正抬头看航班信息的商务男士忽然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一位带着幼童的母亲猛地将孩子拉进怀里,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仿佛有无形的威胁逼近。
人群中开始出现小范围的停滞和迟疑,像流畅溪流中突然投下了几颗看不见的石子。
变化迅速加速、扩散,如同病毒在培养皿中指数级繁殖。
那个僵住的商务男士毫无征兆地扔掉了公文包,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一声尖锐的、不知来源的尖叫划破空气,成了引爆的导火索。
更多的人开始表现出极度的、非理性的恐惧——有人试图钻到座椅底下,有人开始毫无目的地狂奔,疯狂推搡着阻挡去路的一切。
恐慌如同涟漪,在不到三十秒内演变成席卷整个中央候机区的海啸。
画面因为奔跑的人群和混乱的镜头而剧烈晃动、旋转。
保安人员试图介入,但他们自己也显得困惑、慌乱,无法理解这突然爆发且毫无来由的集体歇斯底里。
孩子们的哭喊、成年人脸上扭曲的纯粹的动物性恐惧,透过模糊的监控画面,传递出一种冰冷的恐怖。
汤姆眼睁睁地看着。
他看到了有人被撞倒在地,看到了隔离带被冲垮,看到了无形的恐怖如何像瘟疫一样,在一个高度现代化、受控的空间里精准而高效地蔓延。
他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是唯一能证明他不是在观看一场噩梦的证据。
而他,只能看着。记录着。
声谱仪上的那个信号稳定地持续着,像一首来自地狱的、冷酷的交响乐,精确地指挥着这场混乱的舞蹈。
它持续了整整三分十七秒。
然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信号戛然而止。
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机场的混乱却没有立刻停止。恐慌的余波仍在荡漾,留下了一地狼藉和无数惊魂未定、茫然无措的脸庞。
人们互相看着,无法理解自己刚才为何会失控。
原因消失了,但结果和创伤留了下来。
汤姆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他成功地记录了完整的数据链,证明了其关联性。
但他感受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浸入骨髓的恐怖和深沉的无力感。
他们真的做到了。
他们能像调节音量旋钮一样,调节大规模人群的情绪。
而这,显然只是一次压力测试。
同一时刻,地球另一端,印度北部的荒芜山区被浓重的夜色笼罩。
白日的酷热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寒意。
艾米·杰瑞所在的村庄死寂一片,与几小时前医疗队到来时的忙碌喧嚣形成骇人的对比。
那支“真正的”国际医疗志愿队已在傍晚时分带着困惑和些许不安离开,他们无法理解村民为何在短时间内变得如此冷淡而回避。
现在,村里只剩下本地居民,以及那支尚未撤离的、“圣殿”旗下的白色医疗队。
空气凝滞,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
艾米躲在自己借宿的土屋阴影里,心跳如擂鼓。
她白天目睹了植入过程,冒险偷取了样本,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骤然升起的警觉。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潜伏,祈祷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然而,当村庄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圣殿”医疗队帐篷区域亮着几盏惨白的临时灯时,她感觉到了。
一种极低沉的声音。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通过脚底的震动和胸腔的共鸣感知到。
它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压力,挤压着耳膜,引起轻微的眩晕和恶心。
它无处不在,又找不到明确的源头。
像是大地本身在发出痛苦的低吟。
共鸣测试。
艾米立刻明白了。
他们不仅要测试都市人群对短时脉冲信号的反应,也要测试这些已经被植入“血十字”的、生活在偏远地区的节点,在更持续、更强力场域下的表现。
最初的反应是困惑。
村民们被这莫名的震动和压迫感惊扰,走出屋舍,面面相觑,寻找声音的来源。
狗开始不安地吠叫,很快变成哀鸣,夹着尾巴躲藏起来。
接着,诡异的变化发生了。
一位平时温顺谦和的老者,突然因为邻居家的柴火堆离自家篱笆稍近了些,就对着对方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脸色扭曲,充满了不合比例的愤怒。
另一边,两个平时一起玩耍的年轻男子,因为一个无意间的碰撞眼神,突然像野兽般扭打在一起,下手凶狠,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情谊。
恐惧也在同步蔓延。
一个女人毫无征兆地歇斯底里哭喊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说有“邪灵”进了村子。
孩子们开始无理由地尖叫、哭泣。
整个村庄的情绪像被投入了某种恶毒的化学试剂,迅速发酵、沸腾、变质。
温和被暴怒取代,平静被恐惧吞噬,邻里间的小摩擦瞬间升级成你死我活的冲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非理性躁动和攻击性,整个村庄仿佛集体感染了一种精神恶疾。
艾米感到那声波也穿透了她的身体,试图撩拨她的情绪边缘。
一股没来由的焦虑和恐慌感试图爬上她的脊梁。
她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痛感和强大的意志力让她勉强维持住清醒。
她不是主要目标,她没有植入体,但即便只是处于这情绪影响场域的边缘,也足以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同化力。
她不能只是看着。她冲出去,试图拉开扭打在一起的年轻人,却被其中一人粗暴地推开。
她对着被恐惧攫住的妇女喊话,对方却用空洞而惊恐的眼神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
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她救不了他们。
她甚至无法让他们明白正在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医疗队的负责人,那个穿着白袍、气质冷静的中年男人。
他站在帐篷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正在冷静地记录着数据,观察着村民的各种反应,如同一个科学家在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突变。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专注。
愤怒压倒了恐惧。艾米猛地想起自己带来的简易装备里,有一个改装过的、用于记录野外次声波(如地震、雪崩前兆)的便携式记录仪。
她冲回小屋,拿出设备,颤抖着打开,将灵敏度调到最高。
她将记录仪对准那个白袍男人的方向(尽管她知道真正的声源可能来自更深的地下或隐藏的发射装置),按下了录音键。
仪器屏幕上的频谱开始疯狂跳动,努力捕捉着那弥漫在空气中、无形的邪恶频率。
她记录着。艰难地、绝望地记录着这场发生在偏远山村的、无声的暴行。
这是证据。必须是证据。
混乱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然后,那低沉的地鸣般的声音,如同伦敦机场的信号一样,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压力的感觉消失了。
村庄里的情绪狂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留下的是满地狼藉和一片茫然。
打斗的人停下来,困惑地看着对方和自己手上的伤。
哭泣的女人止住了眼泪,只剩下疲惫的喘息。愤怒的老人看着被自己推倒的篱笆,一脸迷惑。
只有狗还在低声呜咽,残留的恐惧让它们不敢从藏身处出来。
那个白袍男人满意地在平板电脑上输入了最后几个数据,转身回到了帐篷里,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设备调试。
艾米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中的记录仪仍在微弱地运行着。她感到精疲力尽,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搏斗。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种非理性的情绪余烬,一种冰冷的、亵渎生命的味道。
几个小时后,当伦敦的天空开始泛起灰蒙蒙的晨光时,汤姆安全屋里的加密通讯频道亮起了提示灯。
是艾米。传输过来的是一段简短的信息和两个音频附件。
“村庄现场经历。记录了下半段。目标:诱发攻击性与恐惧。效果…恐怖。附件2为现场记录。你那边情况?”
汤姆深吸一口气,将希斯罗机场事件的完整声学数据包和自己截取的关键监控片段发了回去。他没有过多描述惨状,只是冷静地标注了时间、地点和事件性质。
信道陷入沉默。漫长的数字静默在两端弥漫。
然后,新的信息传来,只有一行字,却重若千钧:
“频率模式比对结果:完全一致。”
汤姆将自己记录的机场信号频谱和艾米从山村记录的最后一段有效频谱并排放在主屏幕上。
两条波线,一条来自世界上最繁忙的国际空港之一,一条来自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贫困山村。
它们如同双胞胎,在声学的世界里,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调制方式,同样的频率结构,同样的数学精度,同样的…邪恶。
一个全球性的测试网络,已经不再是猜测或理论。
它已经成型。
并且,刚刚完成了它的第一次公开与隐秘的同步演练。
共鸣已然响起,下一次,将不再是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