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钟楼网络
伦敦的雨歇了，但天空依旧是一片沉郁的铅灰色，压在现代艺术中心“螺旋塔”扭曲向上的玻璃幕墙上，反射不出丝毫光亮，反而像吞噬光的黑洞。
汤姆·布朗宁站在街对面一栋旧写字楼的顶层空房间里，望远镜镜头牢牢锁定着“螺旋塔”主体建筑及其周边错综复杂的附属结构。
耳边挂着的加密耳麦，不断传来不同频道压低的汇报声，编织成一张紧张的信息网。
这座由旧发电厂改造而成的文化地标，以其标志性的螺旋上升结构和顶尖的声学设计闻名。
其核心是一个能容纳超过一万五千人的中央展厅，配备了功率惊人的音响阵列。
明天晚上，这里将举办一场备受瞩目的万人电子音乐节——“共振2024”。
而根据艾米用命换来的线索，以及汤姆团队后续艰难的溯源分析，“螺旋塔”的音响系统，已经被“真知会”通过USSL公司的“定期维护”改造成了“钟楼”网络在伦敦的核心节点之一。
这不再是一座孤立的钟楼。它是一张利用城市现有公共设施编织成的、无形的巨网。
艺术中心、地铁站广播、商业广场的公共音响、甚至某些智能路灯的隐藏扬声器……都可能成为这张网的一个发声点。
攻击指令可能从任何一点注入，然后在网络中穿梭、放大，最终从“螺旋塔”这座功率最强的“主钟”爆发出来。
“音频输入输出日志发现智能脚本篡改痕迹，伪装成了正常数据流波动。”
“螺旋塔主扩声矩阵的备用控制端口检测到异常加密数据包，使用了非标准的动态跳频协议，源头经过多重匿名服务器跳转，无法一次性精确定位。”
技术人员的声音从耳麦中断续传来，带着挫败感。
汤姆的指尖冰凉。对手的狡猾和技术实力远超预期。
他们不是简单地劫持系统，而是寄生其中，像病毒一样利用着城市本身的数字脉络和声音硬件。
音乐节。上万名情绪高涨、感官开放的年轻人。完美的测试场。
足以诱发一场规模空前的、定向情绪的集体失控——恐慌、狂怒、或是盲目的欣快感。
“工程师”要将这里变成他“合唱团”计划的首次公开预演。
“反制频率的实战模拟测试结果如何？”汤姆对着麦克风低声问，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
他能看到工人在最后调试舞台上的激光装置，那些沉默的黑色音响箱体如同蛰伏的巨兽。
“进展不理想，布朗宁先生。”
回应他的是声音分析团队的主管，声音带着疲惫，“艾米医生传回的原始样本是关键突破，但‘工程师’使用的贝塞尔嵌套调制是动态的、自适应的。我们开发出的反制模型更像是一种‘理论最优解’，需要近乎实时的、巨大的运算力进行动态匹配和生成。而且……我们缺少真实环境下的低功率测试来校准参数。在实验室里，误差率仍然偏高。”
理论最优解。未经实战校准。高误差率。汤姆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他们要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在攻击发生的瞬间，进行一场远程的、数字层面的精确狙击。
失败的结果，就是上万人的精神失控和可能引发的踩踏惨剧。
“我们必须提前潜入他们的系统，植入监控程序和应急后门。”
汤姆最终下令，声音干涩而坚定，“必须在攻击指令发出的瞬间，就用我们的反制频率覆盖它。这是唯一的机会。”
“风险极高，先生。对方系统有多重自适应防火墙和基于行为分析的入侵检测AI。一旦被察觉，他们可能会提前发动攻击，或者瞬间改变攻击模式和加密密钥，我们将彻底失去目标，甚至可能被反向追踪。”
“那就找到AI的盲点，或者制造一个它无法识别的‘幽灵’。”
汤姆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动用所有算力，分析他动态加密算法的历史数据，寻找规律，尝试预测下一个可能的频率序列。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
命令下达了，但他深知这希望有多渺茫。这是一场极不对等的对抗。
他们在明处，挣扎着破解；而“工程师”在暗处，掌握着所有密钥和先机。
缅甸的热带雨林，像一块厚重、潮湿的墨绿色毯子，严密地覆盖着起伏的山峦。
艾米·杰瑞靠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板状根后面，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深呼吸都牵扯着左肋的剧痛。
肮脏的绷带胡乱缠在手臂和额头的伤口上，血渍、泥浆和汗水混在一起，凝结成板结的硬块。
她逃出来了。
在承包商小组利用汤姆那粗糙的反制频率进行声波干扰，引发矿区短暂混乱的当口——
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刺耳、不和谐的尖锐噪音，紧接着是守卫们困惑的叫喊和受控矿工出现的短暂骚动——
她像一只竭尽全力的野兔，凭借着对地形本能的感知和一股纯粹的求生意志，冲出了废弃机械堆，钻进了矿区边缘茂密得几乎无法通行的丛林。
身后远处，依稀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狗吠声和守卫气急败坏的吆喝，以及越野车引擎的轰鸣。追捕并未停止。
“真知会”的私人武装像嗅觉敏锐的猎犬，紧追不舍。
她不敢停歇，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沿着陡峭湿滑的山坡向上攀爬。
更高的地方，或许信号能强一些，或许能看清方向，找到一丝生机。
冰冷的雨水开始落下，先是稀疏的大滴，很快就连成一片冰冷的雨幕，冲刷着她身上的污秽，却也带走了宝贵的体温，让本就艰难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险峻。
几小时的亡命奔逃后，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岩石裂缝。
精疲力竭地瘫坐进去，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用油布包裹的矿石样本和微型加密存储器——它们还在，冰凉而坚硬，是她用命换来的成果，也是未来的希望。
她拿出同样侥幸未被搜走的、经过防水处理的卫星电话，尝试开机。
屏幕微弱地亮起，显示电量严重不足的红色图标。她必须尽快联系汤姆。
信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她压缩了最关键的信息：“生还。已脱困。样本与指令数据安全。追兵在後。”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肋骨的刺痛，添加了另一条信息。
这不是基于确凿的证据，而是源于她在那个诡异工坊里与“工程师”短暂对峙时的观察，对他性格侧写的分析，以及这一路逃亡中反复咀嚼的细节。
“工程师…偏执的完美主义者…有冗余备份癖好…音乐节测试规模与‘全球净化’目标不符…怀疑是声东击西…真实目的可能是利用此次机会…测试更大范围信号覆盖模式与网络节点协同…寻找系统弱点…为最终行动铺垫…务必小心…目标可能非仅限场馆…”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电量图标彻底变黑，屏幕瞬间黯淡下去，电话自动关机了。
艾米无力地靠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绝望地闭上眼睛。信息发出去了吗？汤姆能收到吗？
在这强烈的干扰和恶劣的天气下，信号能成功传输吗？他能明白她基于直觉的推测吗？
雨声淅沥，丛林在夜晚降临前开始苏醒，发出各种窸窣的、令人不安的声响。追捕者的声音似乎暂时被雨幕和地形阻碍了，但她知道，这安宁是短暂的。
她孤立无援，暴露在充满敌意的荒野之中，仅有的武器就是她的专业知识、顽强的意志，和这点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证据。
她必须想办法活下去，必须回到文明世界，必须有人去阻止“工程师”和“真知会”。
汤姆在伦敦，正面对抗那个显而易见的、巨大的目标。
而她的直觉尖叫着，那个疯狂的“技术神学家”绝不会满足于一次“仅仅”万人的测试。
他一定有着更深远、更恶毒的计划。
伦敦。“螺旋塔”外围临时设立的技术指挥车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混凝土。
汤姆团队最好的网络渗透专家——一个代号“幽魂”的年轻人，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手指在多个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屏幕上的代码流如瀑布般倾泻。
“绕过第一道防火墙…接入模拟流量…尝试匹配正常维护数据包签名…”
幽魂低声念叨着，如同念动咒语，“碰到第二层…是自适应学习型陷阱！它在分析我的行为模式！”
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向音乐节开幕的夜晚。
汤姆的加密终端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提示音——接收到艾米那条在电量耗尽前发出的、信号微弱的的信息。
“生还。已脱困。样本与指令数据安全。”——看到这一行，汤姆几乎虚脱般地松了口气，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欣慰瞬间冲垮了部分积压的焦虑。她还活着！她成功了！
但紧接着的信息，让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音乐节测试规模与‘全球净化’目标不符…怀疑是声东击西…真实目的可能是测试更大范围信号覆盖模式与网络节点协同…”
艾米的推测像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汤姆脑海中纠缠的迷雾和惯性思维！
没错！“工程师”是一个追求“宏大叙事”和“技术完美”的偏执狂。
一次音乐会的混乱，固然具有冲击力，但相对于他透露的“全球性净化”的终极目标，确实更像是一次…技术验证性的预演，甚至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
声东击西。
用“螺旋塔”这个明显的、巨大的目标吸引所有注意力和防御资源，测试他们反应的速度、方式和能力极限，同时悄无声息地测试“钟楼”网络其他节点的协同作战能力，测试更大范围的信号覆盖强度、稳定性和精准度！
真正的、更具破坏力的攻击可能来自网络的其他角落，甚至可能是多点同步发动，而“螺旋塔”只是其中最响亮、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喇叭！
“幽魂！”汤姆的声音因极致的急切而嘶哑，“停止对主系统的直接渗透！立刻转向全局网络流量分析！寻找是否有异常数据流正在同步流向伦敦其他区域的公共广播核心节点！地铁中枢、主要交通枢纽广场、金融城地下广播系统…所有可能的大型人群聚集点！快！”
幽魂一愣，但长期训练形成的本能让他立刻执行命令，双手在新的控制台上疯狂舞动。
几分钟后，初步结果出来了，令人心惊肉跳。
大量经过高度伪装、分散传输的、微小的数据包，正通过不同的加密路由，悄然涌向伦敦另外六个重要区域的公共广播核心服务器！
数据包的内容无法实时解密，但其流量模式、发送时间戳和源头跳转路径，与“螺旋塔”接收的攻击指令前兆数据高度相似！
“工程师”的真正目的，是利用音乐节作为幌子和压力测试核心，同时激活半个伦敦的“钟楼”网络！
一场规模远超预期、多点爆发的情绪操控压力测试！
汤姆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他们的防御重点完全错了！
即使他们能在“螺旋塔”成功实现反制，其他六个点的突然爆发也足以造成巨大的连锁性灾难和社会恐慌！
“我们需要立刻分散力量！通知警方高层，以最高级别反恐演习名义，紧急预案疏散另外六个区域的人群！同时要求市政部门，强行物理断电那些区域的广播系统主干网！”
汤姆对着指挥频道大吼，声音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来不及了，布朗宁先生！
音乐节即将开始，人群已经大量聚集，现场疏散需要时间，会引起恐慌！
另外六个点分布太散，我们的人手和权限根本不足以同时协调处理！
市政部门拒绝在没有确凿证据和更高授权下进行大规模断电，他们担心引发全市性交通瘫痪和公共安全危机！”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再次汹涌而上，淹没了短暂的希望。
“螺旋塔”内，暖场dJ已经开始试音，低沉的节拍通过大地隐隐传来，如同巨兽逐渐加速的心跳，敲打在每个人的胸膛上。
倒计时，已经进入读秒阶段。
而他们，刚刚看清了这场攻击的真正轮廓。
本章设定注释
动态加密（dynamic Encryption）： 一种加密技术，其密钥或算法会随时间或特定条件不断变化，而非固定不变。这使得窃听或破解变得极其困难。本文中的攻击频率即采用动态加密，增加了反制的难度。
声东击西（Strategy of diversion）： 虽为军事策略，但在此用于描述“工程师”的战术：用音乐节这个明显目标吸引全部注意力，实则测试整个“钟楼”网络的协同作战能力，为更大规模的攻击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