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石语
石头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喘息。
右手的指节因过度用力握着短刃而泛白。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要撞碎胸骨。
林子太静了,静得只剩下这催命般的心跳,以及左臂石化部分摩擦粗布时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如同毒蛇爬过干燥的沙地。
那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具体。
它不再飘忽,而是沉甸甸地缀在身后某个固定的方向,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感知里。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视线中蕴含的东西——不是捕食者的饥渴,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死物的成色。
怀里的铁盒子不再震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紧贴着他的胸膛,与心跳形成某种不祥的共振。
胸口的雪花印记也不再灼烫,而是化作一股持续的、冰冷的暖流……这矛盾的感知让他更加毛骨悚然。
冷与热在他体内交织成一个混乱的漩涡,搅得他胃里翻腾,刚刚咽下的生肉仿佛在喉咙里重新活了过来,带着血腥气往上顶。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是什么东西。想了也没用,只会被恐惧吞噬。
他低头,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一点点解开缠在左臂上的破布。动作艰难,因为半边身子都被那石化的阴寒冻得麻木。
破布落下,露出了自手肘以下的手臂。
原本古铜色的皮肤此刻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深灰色,质感粗糙,紧密得如同风化了千百年的岩石。皮肤的纹路变得极浅,几乎消失,手指的关节处更是出现了细微的、类似石料开裂的皴纹。
他用右手食指的指甲用力掐了一下小臂,没有任何痛感,甚至连触感都极其微弱,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皮革。
一种深沉的绝望,混合着冰冷的麻木,从他心底蔓延开来。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他正在清醒地、一步步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石头,变成毫无知觉的死物。
这就是使用那铁盒子力量的代价?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带着它?
他不知道。
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他用右手,死死抓住了左臂的上臂,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弹性。仿佛只要抓得够紧,就能阻止那石化的界限继续向上蔓延。
就在这时——
“沙……沙……”
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也不是雨滴坠落。
是某种沉重、干燥的东西,缓慢摩擦过林地表面的声音。很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耐心,正从之前他感觉到窥视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靠近。
石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呼吸骤停。
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透过前方层层叠叠、枝桠交错的林木缝隙,在那片被浓重阴影笼罩的区域里,他看到了一个轮廓。
高大,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黑熊或猛虎都要高大,几乎抵得上半棵古树。
它的身形有些佝偻,但异常宽阔,四肢着地,行动间带着一种与庞大身躯不符的、令人心悸的轻盈。刚才那“沙沙”声,正是它足下某种坚硬之物刮擦地面发出的。
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形貌,只能看到一团更加深沉的黑暗在移动,唯有偶尔转动时,会反射出两点极其微弱的、像是蒙着灰尘的琉璃般的幽光。
是眼睛。
那东西停了下来,恰好站在一片相对稀疏的林间空地的边缘,面朝着石头的方向。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冰冷的审视感如同实质,牢牢锁定了石头。
石头握紧了短刃,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面对这样的存在,这柄凡铁短刃与一根稻草何异?跑?以他现在的状态,又能跑出多远?
他背靠的老槐树粗糙的树皮硌着他的背脊,传来一丝微弱的支撑感。他忽然想起,师傅教他认药时说过,有些剧毒之物周身十步之内,必生解药。
这鬼东西,和这要命的石化,会不会……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荒谬的希望,却像野草般在他几乎冻结的心湖里扎下了根。
那高大的黑影并没有立刻扑上来。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幽暗的目光在石头和他垂在身侧、呈现不自然灰白色的左臂上来回扫视。那目光中,似乎透出一丝……疑惑?
紧接着,石头左臂的石化部分,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麻痒,就像是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石化的皮肤表面掠过。
与此同时,怀里的铁盒子,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瞬,随即又低沉下去。
对面的黑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仿佛石块摩擦的咕噜声。
它在……交流?和这石化的手臂?和这铁盒子?
石头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得他眼前一阵模糊。
他死死盯着那片阴影,盯着那两点幽光。
是机会,还是更大的绝望?
那东西,缓缓地,朝他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