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死人抓活人
眼皮沉得像压了两块冻透的石头。
石头瘫在泥水里，
半边身子钉在岩层上，
动弹不得。
新长出来的骨头甲片，
硬邦邦地硌着皮肉，
冰凉刺骨。
每一次喘气，
那甲片就跟着往里一缩，
骨头缝里像有冰碴子来回锉，
闷钝的疼。
疼得他脑子发木。
洞顶的水珠滴答，
砸在他冻僵的脸上，
冰得他一哆嗦。
眼皮掀开一丝缝，
浑浊的视线扫过洞内。
玄微那堆干瘪的残躯，
塌在石板角落，
像块被风干的烂木头。
再没半点动静。
师父那堆烂肉，
瘫在离他不远的泥水里。
早没了人形。
破布裹着塌陷的骨架，
糊满了黑红的泥浆。
死气沉沉。
石头看着，
喉咙里堵着的那口血沫子，
又往上涌。
他咽回去，
喉管被那腥咸刮得生疼。
师父那句“别把你喂了狗”，
还在耳朵里刮着。
刮得心口那块冰坨子，
也跟着往下沉。
他闭上眼。
想缓口气。
脑子被玄微灌进来的那些冰冷画面塞满了。
锁链，
石柱，
黑气，
师父一次次缩回去的手。
乱糟糟的，
搅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更深的，
是玄微最后那眼神。
沉甸甸的悲悯，
压得他喘不上气。
像欠了还不清的债。
左肩胛那块新骨头，
突然毫无征兆地……
搏动了一下。
很微弱。
像颗冻僵的心脏，
在冰层底下，
极其缓慢地……
收缩了一次。
骨头缝里那股闷钝的疼，
被这一下搏动带得尖锐起来。
针扎似的。
石头闷哼一声，
牙关咬紧。
冷汗混着泥浆，
顺着额角往下淌。
也就在这一下搏动的同时！
师父那堆瘫在泥水里的烂肉，
紧挨着泥地的那只枯手，
沾满污血泥浆的手指头，
极其轻微地……
向上拱了一下？
像被风吹动的枯枝，
极其短暂地抬了抬指尖。
又软塌塌地落回泥水里。
溅起几滴浑浊的水花。
石头眼皮猛地一颤！
浑浊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只枯手上。
指尖沾的泥浆还在往下滴。
刚才……动了？
他屏住呼吸，
眼珠子都不敢转。
洞里死静。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
在空腔子里撞得咚咚响。
撞得他肋骨生疼。
没有动静。
那只枯手瘫在泥里，
一动不动。
像块泡烂了的木头。
石头紧绷的脊背，
一点点塌回冰冷的泥水。
幻觉？
疼糊涂了？
他扯了扯嘴角，
想挤出点苦笑。
脸皮冻僵了，
没扯动。
只剩一股子说不出的涩，
堵在喉咙口。
就在他绷紧的神经刚松下去一丝的刹那！
师父塌陷的胸口位置，
那堆早被泥血糊死的破布底下，
毫无征兆地……
向上顶起了一个鼓包！
极其缓慢。
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
极其艰难地……
拱了一下！
破布被顶得向上凸起一小块，
边缘的泥浆簌簌滑落。
露出底下灰败死寂的皮肤。
皮肤绷得发亮，
底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
极其微弱。
像垂死的蚯蚓在烂泥里最后地挣。
石头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死死盯着那块凸起的皮肤！
眼珠子瞪得发酸！
不是幻觉！
那皮底下真有东西在动！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头皮瞬间炸开！
他想撑起身体！
可左半边身子被骨刺死死钉着！
一动就扯得骨头欲裂！
他只能徒劳地扭动脖子，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里衣！
那皮底下的蠕动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平复下去。
凸起的鼓包也缓缓塌陷。
只剩下那块绷紧发亮的皮肤，
在昏暗的光线下，
泛着一种不祥的死灰色。
洞里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石头粗重带血的喘息，
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他死死盯着师父胸口那块皮肤，
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那东西……没死透？
还在师父烂透了的腔子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
比面对洞口那摊黑东西时更甚。
那是师父！
是把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
一路拖到这鬼地方的师父！
现在，
师父腔子里，
还藏着那种鬼东西？
他牙关打颤，
咔哒咔哒响。
不是因为冷。
是怕。
怕那东西破皮而出。
怕师父最后这点残躯，
也要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
身体钉死了，
退不动。
只能徒劳地蹬着还能动的右腿，
在冰冷的泥水里徒劳地蹭。
碎石划破裤腿，
刮着小腿肚子，
火辣辣地疼。
他顾不上。
眼睛死死盯着师父胸口。
那点皮肉蠕动带来的惊悚，
比断臂的疼更钻心。
也就在他心神俱震的当口！
他左手腕骨上卡着的那块深青硬疙瘩，
毫无征兆地……
搏动了一下！
比刚才更沉！
更重！
像块冻透的秤砣，
狠狠砸在他腕骨上！
剧痛让他整条左臂都痉挛起来！
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
指甲深陷进冰冷的泥地！
紧接着！
一股冰冷刺骨的深蓝流光，
毫无预兆地从那深青硬疙瘩里迸射出来！
瞬间包裹了他整条左臂和左肩胛那块狰狞的骨甲！
骨甲表面那些深蓝的星芒骤然爆亮！
无数更加粗壮、
更加狰狞的深蓝光丝疯狂舞动！
如同被激怒的冰荆棘！
也就在这深蓝流光爆发的瞬间！
师父胸口那块刚刚平复下去的灰败皮肤，
猛地再次向上拱起！
这一次更加剧烈！
破布被高高顶起！
底下绷紧的皮肤瞬间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一股粘稠的、
散发着浓烈腐败腥气的墨绿色浆液，
猛地从裂口处渗了出来！
紧接着！
一只干枯的、
沾满粘稠墨绿浆液的手，
毫无征兆地从师父瘫倒的泥水里……
猛地抬起！
五指箕张！
带着一种垂死者才有的、
令人头皮发麻的狠劲！
闪电般抓向——
石头钉在泥水中的、
那条唯一还能动弹的右腿脚踝！
冰冷！
滑腻！
带着死肉的僵硬！
那触感像毒蛇的信子，
狠狠舔过脚踝的皮肤！
石头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喉咙里炸出半声变调的惊骇嘶嚎！
他右腿猛地回缩！
想挣开！
可那只枯手的力量大得惊人！
五根冰冷僵硬的手指，
如同铁钩般死死抠进了他脚踝的皮肉！
指甲深陷！
剧痛混合着刺骨的冰寒，
瞬间从脚踝窜遍全身！
“放开！”石头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嘶吼！
他右腿死命蹬踹！
身体在骨刺的束缚下疯狂扭动！
试图甩脱那只枯手！
可那只手如同长在了他脚踝上！
纹丝不动！
反而抠得更深！
冰冷的墨绿浆液混着血，
从他脚踝的伤口处汩汩涌出！
洞内深处，
玄微道主那具早已干瘪的残躯，
毫无征兆地……
微微震颤了一下。
覆盖着薄冰的右手食指，
极其轻微地……
向上抬了一毫米。
指尖下方，
那片粘着暗红碎屑的石板表面，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
冰冷粘稠的黑色雾气，
无声无息地……
再次溢了出来。
洞口方向，
那片早已退去的浓稠黑暗边缘，
一点暗红的凶光，
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悄无声息地……
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