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血痂上的手指
后背重重撞上岩壁。石头眼前黑红交织,耳朵里嗡嗡作响,满口都是咸腥的血味。冷铁链子缠在腿上,坠得他想吐。师父刚才那一下震得他骨头缝都疼,可更疼的是心窝子里空荡荡的怕。
他靠在石头上喘气,粗得拉风箱一样。左手臂软趴趴垂着,手肘内侧蹭破了块皮,血混着汗,又粘又脏。眼角涩得难受,他使劲眨了几下,硬把那股酸水憋了回去。再抬头望过去,师父还躺在那儿没动,可周围空气拧巴着,绷得死紧。悬在半空的脚好像不知道往哪搁了,就那么僵着。师父胸口起伏得厉害,那层发光的皮肤下面,蓝光乱窜,比他上次看到的样子活泛多了。
石头不敢动,只用眼睛死死盯着师父。他记得清楚,刚才师父被自己那带血的袖子挨上时,反应很大。血……好像能撬开点师父冻住的东西。这念头让他心头猛跳了一下,又慌又带着一点自己都不敢信的指望。管不了了,他想,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他用还能动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往旁边撑,拖着身子往师父那边磨蹭。链子刮着地上的碎石,声音刺耳。每一步都扯着后背和断手,火辣辣地疼。血水顺着蹭破的皮往下流,温热粘稠地滴在身下的石头面上。
他一点点蹭到了师父脚边。师父悬空的那只脚,鞋底离他撑在地上的左手背不到一巴掌的距离。石头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冷气,肩膀缩得更紧了点,把流血的左手手肘抬高了一点,正好对着师父那只悬着的脚。
一滴血,混着汗的黏糊糊的血,从破皮的地方鼓起,晃了两下,不偏不倚,“吧嗒”,落在了师父微微蜷着的几根脚指头上。
林风那只悬空的脚猛地一颤,像是被看不见的虫子狠狠咬了一口。
混沌、粘稠、黑暗的意识深处,又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
这次不再仅是烙铁般的灼烫。
是粘稠。
粘稠得甩不掉,湿漉漉地扒在皮肤上,一直往下渗,渗进骨缝里。
紧接着是钻心的痒,密密麻麻地爬上来。
痒里裹着细细的沙粒——磨在脚趾缝隙里,刮在指头上,粗糙,膈应。脑子里像过电似的闪过几个模糊不清的片段:一望无际的焦黑沙地,死沉死烫的沙子……有个人影蜷在沙子里,一动不动……沙地上拖着长长一条深色的印子……像刚流出来的什么东西干透了留下的痂壳……
这清晰的、几乎能让人痒得扭起来的触感,像根针,一下子挑开了覆盖在庞大混沌意识上的厚重油布。粘腻感死死裹着脚趾,痒意钻心挠肺,那点膈人的沙砾触感是如此真实。林风喉咙里挤出一串咕噜声,像喘不过气来,悬空僵住的右脚下意识狠狠地在身下的石头上蹭了一下!
嚓啦——粗糙石面刮擦鞋底的声音清晰传来。
额角那层发光的皮肤下猛地鼓起几条清晰的筋络!林风胸口像被狠狠捶了一拳,抽气声又重又急!被束缚在平静外壳下的意识挣扎得剧烈起来,原本只是无意识紧绷的身体,开始出现小幅的、抽搐般的挣扎扭动。覆盖在表面的蓝光剧烈地晃动震荡。
成了!
石头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顾不上背上钻心的疼,身体本能地又往前凑了凑,左臂手肘内侧那片破皮渗血的地方,几乎要贴上师父那沾着他血痂的脚趾。他能感觉到皮肤下面血液急速奔流的突突声。
后背骤然一凉!
一股冰冷的视线像毒蛇信子,狠狠舔舐上他的脊椎,瞬间爬进后脑勺。他惊得全身汗毛倒竖!
没时间了!
石头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发狠,左手忍着钻心地疼用力一撑地,上半身强行抬高!原本就破了口的左手肘内侧,硬生生撞向师父那只微微蜷缩的、沾着他血点的脚!
啪嗒!
温热的、带着脏污砂砾和石屑的湿血,又一次重重抹在了林风的脚趾上,甚至糊在了趾缝里!
“呃——嗬啊——!”
林风被捆在坚硬地面上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了一下!像被活活钉进地面的鱼做了临死前最猛烈的挣扎!他整个后背拱了起来,脖子拼命向上梗着,喉咙深处爆发出绝非理智所能控制的、极度痛苦又极度震怒的嘶吼!
覆盖在额头的蓝光剧烈地扭曲翻滚,像开锅的水。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疯狂地转动。有什么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在牙缝里研磨砂砾,硬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滚……!”
那只一直悬空的右脚在巨大的震动中猛地往下用力一踩!
鞋底带着湿血和粘腻的石屑,不偏不倚,狠狠跺在了石头努力撑起靠近他的、那片染血的破皮伤口上!
剧痛!
皮肉被粗糙鞋底碾压摩擦的剧痛!
石头眼前一黑,半撑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去,痛得牙齿咯咯作响,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来。伤口那一片顿时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林风的左脚紧跟着蹬出!这一脚却没了刚才那股狠劲,更像是在焦躁地猛甩腿,想把那粘稠又膈应人的感觉甩掉。鞋尖胡乱蹬在了石头死死咬着下唇的嘴边!
石头被迫猛地一偏头,松开牙关。下唇已经渗出血珠。他眼前发花,耳朵里全是自己沉重得像破风箱的呼吸和林风粗重混乱的抽气声。
他瘫在地上,好半天才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师父那边。
林风胸口的起伏几乎撞碎束缚他的无形枷锁。脸上覆盖的蓝光像烧开的水面一样猛烈翻腾,下面那张脸的轮廓都在扭曲。汗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终于彻底冲开了额角、鬓边那片薄薄的发光皮肤!汗水混着几缕深褐色——那是干涸血痂被晕开的样子——蜿蜒流下。
最让石头连呼吸都忘了的是,他看到林风那双被蓝光覆盖、一直紧闭着的双眼边缘……睫毛!那浓密乌黑的眼睫毛,极其剧烈地抖动着!
林风沾着他血的左脚落回地面,沾血的脚趾微微蜷缩着,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空气凝滞。时间像被一只冰冷大手死死掐住了喉咙,粘稠得几乎流不动。石头躺在冰冷粗糙的石头上,后背的疼痛一阵阵地撞上来,撞得他后槽牙发酸。可眼睛死死盯着师父眼角那片晕开的脏污和抖个不停的睫毛,那些疼好像又离得很远。
师父在里头使劲儿。他知道。刚才那两下猛挣,绝不是玄微那冷冰冰的玩意儿弄出来的。
石头的左手断了似的耷拉在身边,手肘那块伤早就不冒血了,糊着一片黑红带沙子的硬痂。他挪不动腿,只有还算灵光的右手能听使唤。
一点一点,像个生了锈的铁人慢慢拧紧零件,他把那沾满自己血和污泥的手掌艰难地抬离地面。手臂抖得像风里的烂叶子,每一寸挪动都拉扯着断骨的伤处。汗水瞬间蒙了满脸,糊住了视线。他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咬牙死扛。
指尖上黑乎乎的一片,血痂混着石屑结成硬壳。他喘着粗气,目标只有一个——师父那只踩过他还沾着他血痂的脚。
悬着那只脏污的手掌,停住,像破风箱一样呼哧喘气。汗水混着脸上干涸的血迹流下来,辣得眼睛生疼。林风脚上沾着的那些暗红印子,就是他最后那点微末的指望。他得把这线头儿接上,哪怕是用更脏更疼的方式。
指尖蜷缩着,蓄着他全身剩下那点最后的气力,朝师父脚踝上那片糊着血和污迹的地方,试探着、颤抖地伸了过去——
林风脚上沾血的皮肤下面猛地掠过一层微弱的金线!像是睡死的水面下忽然窜过一道警觉的电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