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廊的出口近在眼前,那是一片稳定的、散发着柔和青铜光芒的门户。然而,萧澈迈向出口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不仅仅是疲惫,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他鬓角那缕刺目的银白,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如今,他额前、耳侧,已有小半发丝褪去了墨色,染上了霜雪般的痕迹。这变化再也无法轻易遮掩。
萧澈(内心独白,带着一丝麻木的审视):看来…这十年寿命,不是分期付款,是特么的高利贷,利滚利…
他抬起手,想要擦去快要滑入眼中的汗水,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枚一直戴着的玄铁齿轮戒指,此刻感觉异常沉重冰冷,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所付出的代价。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的温度似乎在缓慢流失,一种冰冷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与这充满生机的青铜环境格格不入。
“哥…” 萧玥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碰萧澈那变得花白的头发,却又不敢,小手悬在半空,眼圈红得厉害。
萧澈(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苍白的皮肤):“哭什么…不就是…换个时髦的发色…”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气息也明显短促了许多。
青鸿(沉默地递过水囊,另一只手已经随时准备在萧澈倒下时扶住他):“主子,出口就在前面。”
墨尘(目光扫过萧澈的发色和萎靡的精神,语气凝重):“生命本源流逝加速。青铜母心的生机能量,对你而言,此刻如同催化剂。必须尽快抵达核心。”
萧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节省每一分力气,都变得至关重要。他调整了一下背上谢凛的位置,感受着对方身体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弱的暖意,这几乎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踏出记忆回廊,并未抵达坦途。眼前是一条更加狭窄、墙壁如同生物软组织般微微搏动的奇异通道。通道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空气中仿佛充满了无形的尖刺。
【双心之试:痛觉回廊。感同身受,方知珍重。逃避者,永陷虚妄。】
冰冷的提示再次浮现。
“痛觉?” 萧玥小脸发白,“这又要干嘛?”
她的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青鸿突然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左肩部位的衣物无缘无故地裂开一道口子,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划过,皮肤上瞬间浮现出一道血痕。而他本人,却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攻击。
青鸿(捂住肩膀,面露惊愕):“怎么回事?我没碰到任何东西!”
几乎在同一时间!
“呃啊——!”
萧澈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整个人猛地蜷缩了一下,差点带着背上的谢凛一起跪倒在地。他的左肩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仿佛被利刃剖开的剧痛!那痛感如此真实,甚至超过了他自己小腿上那道真实伤口的疼痛。
然而,他的左肩完好无损。
萧澈(瞬间明白过来,猛地扭头看向背上的谢凛):“是…是他的伤?!”
通过双向血契,谢凛沉睡中依旧在承受的、之前被磁石阵和破山犼造成的创伤痛苦,竟然被这条诡异的回廊放大,并且同步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更多、更复杂的痛苦感受,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血契汹涌地冲入萧澈的感知:
——是背部被青铜横梁砸中时,那瞬间的骨裂剧痛和窒息感…
——是心口命纹被磁石力量撕扯、灼烧时,那深入灵魂的煎熬…
——甚至是更久远的,一些模糊的、属于谢凛年幼时在敌国作为质子,可能遭受过的冷遇、欺凌所带来的,沉淀在心底的隐痛…
这些痛苦,有的尖锐刺骨,有的沉闷压抑,有的如同慢性毒药般侵蚀…它们叠加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萧澈的神经。
“啊…” 萧澈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新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却发现完全是徒劳。那些属于谢凛的痛苦,如同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复刻,无比清晰,无法屏蔽。
他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由苍白转向一种死灰。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他的肺叶上。
萧澈(内心在咆哮):谢凛…你特么…平时…到底…藏着多少伤…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谢凛一直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这远比任何言语的描述,任何冷静的分析,都要来得震撼和…残忍。
“哥!” 萧玥看着哥哥痛苦不堪的样子,急得直掉眼泪,却不敢贸然触碰他。
墨尘(快速道):“必须通过回廊!停留越久,同步的痛感会越强,直到彻底压垮他的精神!萧澈,撑住!感受他的痛,但不要被它吞噬!记住你的目的!”
目的…
救他…
带他出去…
萧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意志。他不再试图抵抗或逃避那些汹涌而来的痛感,而是强行接纳它们,将它们视为谢凛存在的一部分,视为他们必须共同跨越的障碍。
他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蹒跚却坚定地向前。肩膀的幻痛,背部的重压,心口的灼烧…所有的痛苦都真实得让他想要晕厥,但他背上的重量,和心口那微弱却始终存在的、属于另一人的搏动,成了他最强的清醒剂。
萧澈(对着背上昏迷的人,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谢凛…你欠我的…这下…可真还不清了…”
他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宣誓。
通道的尽头,光芒越来越近。
而萧澈身上的痛苦,也仿佛随着他的前进,在达到某个顶点后,开始缓缓消退——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已经开始逐渐适应,并与这份沉重的“感同身受”达成了一种艰难的和解。
当他终于踉跄着踏出痛觉回廊的瞬间,所有的幻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浑身被冷汗浸透的虚脱,以及一种仿佛灵魂都被洗涤过的疲惫。
他瘫倒在地,谢凛依旧被他紧紧护在身前。
他侧过头,看着谢凛依旧沉睡却似乎平和了几分的面容,伸出手,用颤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对方心口命纹的位置。
那里,曾承受过撕心裂肺的痛。
而现在,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