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婚的时辰将至,女客院落的大堂内气氛凝肃。杏叶纷落,台基上的熏香烟雾袅袅,一群身着洁白薄丝水衣、长发披散的准新娘们款步而出,依规矩分坐两侧,素面相对。褪去了华服与脂粉,每位女子的天然样貌与气质便清晰地显露出来,参差立现。这是宫门选婚不可违逆的古礼。
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在每个新娘面前的小方几上放下白瓷药碗。刺鼻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大多数新娘面露迟疑,或低声询问,唯有几人神色平静。
云为衫接过药碗,不问缘由便仰头饮尽,随即又将托盘内另外两碗汤药一气喝下,动作干脆利落,引得旁侧几位新娘侧目。
混在人群中的田芷溪,虽同样身着素白水衣,但那浓密的黑发间隐约可见几缕未完全除去的彩色丝线痕迹,腕间一抹极淡的草木染印记,以及那双灵动眼眸中与周遭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好奇与坦然,都让她带着难以忽视的异域风情。她学着云为衫的样子,屏息将药汤喝完,随即微微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了句苗语,似在抱怨这药的苦涩,神情却不见多少惧色。
而另一边的云雀,则低垂着眼眸,安静地完成了一切指令,如同一个精致却缺乏生气的瓷娃娃,唯有在无人注意时,目光会飞快地扫过门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汤药饮毕,侍女退下。掌事嬷嬷领着众多年长嬷嬷入内,开始细致入微的检查。查看牙口,测量发长、胸围、腰臀……如同评估器物般,各项数据被认真记录。云为衫名下,很快被打上了一连串的“甲”。
田芷溪面对嬷嬷的检查,虽也依言配合,但身体微微有些僵硬,显然不习惯这般被人摆弄。当嬷嬷测量她的头发时,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清脆:“嬷嬷,我们苗疆女子以发为荣,这长度定是够的。”引得那嬷嬷多看了她两眼,并未多言,只在簿上记录。
上官浅则表现得羞怯无比,面泛红霞,闭目任由嬷嬷揉捏腰身腿骨,将世家女子的娇柔演绎得淋漓尽致。
检查完毕,新娘们覆上绢纱,掩去面容。随后,大夫入内诊脉,评估体质根骨。
浑厚的钟声穿透林樾,惊起几只飞鸟,昭示着流程的推进。
当侍女们再次端着覆有红布的托盘走入时,大堂内的空气几乎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方寸红布之下,那将决定她们在此地命运的第一道关卡。
红布掀开。
云为衫看着托盘上那枚沉甸甸的金制令牌,眸光微凝,一瞬间仿佛被拉回了某些不愿回忆的过往。
“凭什么!”一声不甘的娇叱打破寂静。只见宋四小姐捏着一枚褐色的木制令牌,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令牌掷回托盘,声响清脆,引来众人侧目。
田芷溪也看到了自己托盘中的物件——竟也是一枚金光灿灿的令牌!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拿起令牌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让她微微咋舌。她好奇地左右张望,看到不远处低着头的云雀,托盘里静静躺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令牌。田芷溪朝云雀的方向友善地笑了笑,尽管对方并未抬头。
上官浅得到的是一枚白玉令牌,她纤细的手指抚过玉身,眼底情绪莫辨。场中拿到金制令牌的,除了云为衫、田芷溪,还有那位名叫姜离离的姑娘。
“真羡慕你,少主大人肯定选你了。”宋四小姐酸溜溜的声音响起,对象正是姜离离。
姜离离羞红了脸,低声道:“哪有……云姑娘也是金制令牌啊。”
云为衫并未接话。
上官浅柔声开口,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云为衫:“以我对宫唤羽少主大人的了解,他一定会选你,不会选姜姑娘的。云姑娘不用担心了。”
云为衫抬眼,试探道:“你很了解少主大人?”
宋四小姐抢白:“都是冲着少主来的,能不提前了解吗?你们都别装了!云姑娘,你也别担心了,就算少主选了姜姑娘,那还有宫家的宫二先生呢,宫尚角年纪也到了,不会再等到下一次选亲。宫二先生的威望可不比少主低哦。”
“云姑娘肯定是要做少主夫人的,对吧?”上官浅说着,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悬着的一枚玉佩,那玉质看上去触手生温,绝非凡品。
云为衫面色不改:“我无所谓。宫二先生人也很好啊。”
上官浅闻言,微微笑了,那笑容依旧温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可以哦。”
“为何?”
“因为我喜欢宫二先生。”
这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几位心思各异的新娘心中漾开涟漪。田芷溪在一旁听得有趣,只觉得这些中原女子的心思弯弯绕绕,远不如她苗疆儿女表达情意来得直接爽快。她握着手中的金制令牌,想的却是宫朗角那张温和带笑的脸,以及表哥田诩罂的嘱托。这宫门深似海,选婚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