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听着云中子平静的叙述，心中那点侥幸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直视着云中子的眼睛，问出了最关键、也最令人揪心的问题：
“师兄，若你与云锦融合，补全红云道果……云锦，他还会存在吗？或者说，他会怎么样？”
云中子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他垂眸看着杯中氤氲的灵气，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坦然：
“师弟心中已有答案，不是吗？”
他抬起头，迎上尹文的目光。
缓缓道：“先天葫芦藤，本已彻底绝灭，不应再存于世。云锦……是因缘际会下的奇迹，是红云残存灵性、葫芦藤最后生机与师弟你共同造就的意外。”
“他的存在，本就是一种续存，而非新生。”
“当红云道果补全，本源归一，那部分承载于葫芦藤残须上的灵性与生机，自然会被重新吸纳、融合，成为完整红云道果的一部分。”
“届时，云锦……作为独立个体的云锦，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的话语清晰，逻辑分明，没有隐瞒。
也没有煽情，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可能有些残酷的事实。
尹文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云中子如此明确地说出“不复存在”四个字，他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与抗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追问道：“那么，融合之后呢？”
“站在我面前的，会是云中子师兄，还是……云锦？或者说，会是一个全新的、既像你又像他的存在？”
这个问题似乎让云中子也沉吟了片刻。
他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质桌面，眼神有些飘忽，在思考一个连他自己也难以完全确定的答案。
“这……贫道亦无法断言。”云中子最终给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回答，“从本源上讲，红云老祖的记忆、道基、大部分真灵在我这里。”
“融合之后，以我的意识为主导的可能性更大。”
“但云锦所代表的，是红云最为纯粹、未经劫难磨砺的赤子之心，还有与先天木属造化生机结合的独特灵韵。”
“这些特质，并不会消失，只会被融入新的整体。”
“所以，”
他看向尹文，目光深邃，“融合后的，或许可以称之为云中子，因为记忆与道法以此为主。”
“但他又必然不是现在的我，因为他会拥有云锦带来的、我所缺失或淡化的某些特质。”
“也可以说，那将是更接近完整红云的存在，却又不完全是上古那位红云。”
“因为经历不同，道路已分。”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却更加凸显了融合的复杂与不确定性。
这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两个独立个体本源交融后，诞生的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新我”。
无论最终是谁的意识占据主导，现在的“云中子”和“云锦”，都注定要经历一次本质上的消亡与新生。
尹文沉默良久，问出了最后一个，或许也是最能反映云中子本心的问题：“师兄，你……自己很想完成这次融合，彻底归位吗？”
这一次，云中子没有立刻回答。
他脸上那惯常的温润平和，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显露出其下深藏的、更为复杂幽微的情绪。
他似乎有些犹豫，目光看向殿外缥缈的云海，在权衡是否应该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向尹文，选择了坦诚：
“南华师弟，你我之间，既有旧谊，又有云锦这层牵扯，贫道便与你直言了。”
“说实话……不想。”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异常清晰。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滞了一瞬。
“云中子，自师尊点化之日起，便是我。我有自己的记忆、自己的道、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对这洪荒天地的认知与立场。”
“而云锦……他是另一个独立的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与性情。”
“若要让我为了一个完整的道果，主动去抹去另一个同样源自红云、却又如此不同的自己……贫道心中，岂能毫无波澜？岂能全无抗拒？”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重与迷茫，这是尹文从未在温润如玉、沉稳持重的云中子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但随即，云中子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那丝迷茫被一种更深邃的决意所取代。
“但是，师弟，”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而有力，“我必须这么做。”
“不仅是为了偿还师尊因果，了结红云旧债，更是为了……未来的道途。”
“我之本源，终究有缺。若要冲击那至高无上的混元圣境……此缺，便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如今洪荒，经过诸位圣人联手引混沌之气温养重塑，天地本源更为稳固厚重，已能容纳新的圣位诞生。此乃万古未有之契机。”
“贫道身为红云大部分本源所化，又得师尊悉心教导，积累已足。”
“若能得回云锦所承载的那部分最纯粹的先天造化木灵本源与红云本真的灵性，补全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阴阳相济，木火通明，吾之大道当可真正圆满无碍。”
“届时……确有极大把握，冲击圣境。”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炫耀或野心。
“成圣，是洪荒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终点。它不仅意味着无上的伟力与长生久视。”
“更意味着真正超脱棋局，有能力去守护、去改变、去践行自己的大道。
“红云前身陨落，其中未必没有自身实力不足以应对天地剧变与人心诡谲的缘故。贫道不想重蹈覆辙。”
尹文静静地听着，他能理解云中子的考量。
站在云中子的立场，这几乎是必然且最优的选择。实力才是在这洪荒生存、乃至践行理念的根本。
但他心中那点不安与抗拒，依旧存在。
“可是师兄，”尹文的声音有些干涩，“即便你成功了，站在圣位上的那个人，可能……就不再是完全的你了。”
“你所经历的一切，你的喜怒，你的坚持，甚至你对自我的认知，都可能在与云锦的融合中被稀释、改变。”
“为了一个可能的圣位，付出自我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云中子闻言，脸上并未露出被冒犯或动摇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有些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无奈，有坚定，也有一丝勘破世情的洒脱。
“师弟，你说得对，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