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时空缓缓恢复流动,但战场上的死寂却比之前更加深重。风再次呜咽着掠过荒野,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深入灵魂的灰烬与绝望的味道。
长江北岸,原本黑潮般汹涌的敌军前锋,已彻底消失。没有尸骸,没有血迹,没有战斗的痕迹,只有大地上凭空多出的、广阔无垠的、细腻均匀的灰白色尘埃层,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惨淡的光泽,如同为这片土地铺上了一层死亡的裹尸布。更远处,江面上漂浮的巨兽尘埃与金属粉末,正随着恢复流动的江水缓缓沉降、稀释,仿佛要将这场惊世骇俗的抹除彻底掩盖。
然而,抹除的只是存在,而非影响。
那些位于大军中后方、侥幸未被修罗目光直接“注视”的残存部队——主要是部分行动较慢的辅助兵种、少数见机得快躲入特殊掩体或阵法的精锐,以及那些距离足够遥远、处于攻击范围边缘的侦察与骚扰单元——此刻正承受着比死亡更加煎熬的恐怖。
他们亲眼目睹了前方同袍、那些强大的战争机器、甚至巍峨如山的深海巨兽,在那道屹立古阁之上的身影一次平静的“注视”下,如同沙滩上的城堡被潮汐抹平般,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没有能量对冲的爆鸣,没有垂死的哀嚎,没有挣扎的痕迹。
只有最纯粹、最彻底、最违背常理的——消失。
这种超越理解的毁灭方式,带来的恐惧是深入骨髓、摧毁意志的。残余的暗影殿士卒丢盔弃甲,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深海盟军的异怪们发出惊恐的嘶鸣,不顾指挥者的约束,疯狂地向着远离江城的方向逃窜,甚至互相践踏。那些隐藏在后方的毒巫、死灵法师、阴影刺客,更是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引以为傲的诡异能力在绝对的“规则抹除”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一人之威,竟至于斯!
一人之力,竟能敌一殿联军!
“冥镜”之前,暗影殿魂渊大厅。
死寂。比命魂晶碎裂时更加凝滞、更加冰冷的死寂。
全视之镜中显示的战场画面,最后定格在那片广阔的灰白尘埃地,以及江面上缓缓沉没的残迹。镜面本身,甚至因为承受了过多来自战场边缘的、混乱而恐惧的灵魂波动反馈,边缘出现了细微的、如同冰裂般的纹路。
六位分殿主,连同王座上的总殿主,全都僵立在原地。
血煞殿主周身翻涌的血煞之气早已平息,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他死死盯着镜中那毁灭性的景象,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引以为傲的血煞卫大军……没了?就这么……看了一眼?
冥骨殿主眼眶中的魂火黯淡得几乎熄灭,他赖以成名的骷髅海与古兽骨骸,在那目光下不比灰尘更坚固。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白骨权杖,发出咯咯的轻响。
魅影殿主的身影虚幻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她感受到了那些“魅影妖姬”与“影舞者”在瞬间湮灭时传来的、连痛苦都来不及感受的终极恐惧。
尸傀殿主站在他那尊微微颤抖的古老战傀肩头,沉默地看着镜中画面,那战傀核心处传来的、近乎本能的畏惧波动,让他明白,自己视若珍宝的“禁忌古傀”,在对方面前恐怕也不过是稍大一些的玩具。
毒心殿主身下的妖艳毒花已然枯萎,七彩毒雾尽散。他苦心培育的毒虫狂潮、精心调制的诅咒疫病,在那净化一切的“注视”下,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幽影殿主周身的灰雾近乎凝固,作为情报总管与战略策划者,他此刻感受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力量对比,在那种层次的“力量”面前,都失去了意义。那不是他们能够理解、能够对抗、甚至能够“谋划”的对象。
“权柄……果然是……触及本源法则的……权柄……”尸傀殿主那干涩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确认。
无人反驳。
这已不是“超凡入圣”能够解释。这是执掌了某种宇宙根本法则的“权柄”显化!是神话传说中,唯有先天神只或后天以力证道、合于天道的至强者才可能拥有的伟力!
总殿主王座上的黑暗,如同沸腾后又骤然冷却的沥青,凝固成一个模糊而僵硬的轮廓。那两点幽暗的光芒死死盯着镜中画面,许久,许久。
“撤。”
一个字,从总殿主口中吐出,干涩、嘶哑,失去了所有威严与疯狂,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决断。
“命令所有幸存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全速撤离!放弃所有重型装备、物资、伤员!以保存有生力量为第一要务!启动所有备用逃生通道,分散撤离,不得集结!”
“联络深海盟友……告知他们,计划终止。所有损失,我殿……一力承担。” 总殿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一力承担”时,显然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这意味着暗影殿将独自吞下联军覆灭的苦果,并可能面临盟友的怒火与索赔,但此刻,他已顾不上了。
“关闭所有对外通讯渠道,激活总殿‘永寂大阵’,进入最高警戒封闭状态!没有本座亲自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不得与外界联络!”
“今日之事……列为殿内永恒禁忌!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幸存者,战后需接受最高规格的记忆封印与灵魂禁制!胆敢泄露半字者——形神俱灭,血脉诛连!”
一条条指令快速发出,不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全面溃退、龟缩保命的丧钟。
血煞殿主等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镜中那恐怖的灰白尘埃地,所有的不甘与愤怒,最终都化为了深深的无力与恐惧。他们默然领命,身影迅速从魂渊大厅消失,去执行这屈辱却不得不为的撤退命令。
总殿主独自留在王座上,周围的黑暗缓缓流动,却不再有往日的深邃与掌控感,反而透着一股迟暮与颓败。
他望向全视之镜,镜中画面已经切换,显示着各条战线上残兵败将仓皇逃离的混乱景象。
“修罗……林枫……”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幽暗的光芒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惊惧、后怕、一丝残留的贪婪,以及……深深的悔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暗影殿经此一役,精锐折损大半,威严扫地,盟友关系破裂,恐怕数百年都无法恢复元气。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招惹了一个看似平凡的赘婿。
一人敌一殿?
不,这是一人……碾碎了一殿!
江畔,观潮阁在逐渐恢复流动的时空中静静矗立,仿佛刚才那改天换地的一幕与它无关。
阁内,林枫的身影重新凝聚。他背对着门口,面向滚滚长江,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眉心那点暗金色光印也黯淡下去,几乎微不可察。一股深沉的疲惫,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并非力量耗尽,而是强行驱动部分封印权柄后,带来的法则反噬与业力躁动。但他站得笔直,气息平稳。
他听到了远方溃逃的喧嚣,感受到了暗影殿总部方向传来的、那如同受创巨兽般缩回巢穴的怨毒与死寂气息。
他知道,这一战,暂时结束了。
暗影殿短时间内,绝无再战之力。深海盟友经此惊吓,恐怕也会重新评估与暗影殿的关系,短期内不敢再觊觎江城。
但事情,远未结束。
他展现的力量越强,引来的关注就会越多,越复杂。那些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古老存在,那些对“权柄”力量充满渴望的疯子,甚至……天道本身对他这种“异数”的注视与平衡,都可能被引动。
平静的生活,终究是彻底远去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中仿佛都带着一丝淡淡的金芒,随即消散。
然后,他转身,目光穿透阁楼,望向了武馆的方向。
那里,有他必须回去解释、必须共同面对的人。
一人敌一殿的传奇,必将震动世界。
但修罗林枫,此刻最想做的,只是回到妻子身边,告诉她:没事了,我回来了。
尽管他知道,从今往后,“没事”这两个字,将变得无比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