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的经济围剿虽被王泽以雷霆手段暂时逼退,但他深知,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破局关键,仍在于手中技术的实质性突破。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留给他的时间窗口已然不多。他必须抢在下一轮更猛烈的风暴来临前,让“毒盐变宝”从实验室的微光,变为足以照亮前路的火炬。
于是,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重新投入那间守卫森严的析验工间。针对之前“多级溶解-沉淀-慢火结晶”法虽能减轻毒性,却无法根除,且效率低下、耗时过长的问题,王泽与几位老匠师、医官进行了反复的推演与试验。
“监丞,此毒顽固,似非单一之物。”医官指着记录不同样本试毒反应的册页,眉头紧锁,“有些样本处理后,鸡只仍显萎靡,四肢乏力;有些则依旧引发腹泻。恐怕… … 需用不同之法,对症下药。”
王泽盯着那些记录,脑中飞速运转。不同的毒性反应,指向不同的杂质。四肢乏力,可能与钾、钠离子失衡或某些重金属有关?腹泻,则很可能是镁盐(如泻盐)或硫酸根过多。这个时代没有精密的化学分析手段,只能依靠现象反推,通过不同的物理、化学方法进行尝试性分离。
“我们试试‘草木灰法’。”王泽提出一个新的思路。他记得,草木灰浸出的碱液(主要成分碳酸钾)能与某些金属离子形成沉淀。“将毒盐溶解,加入过滤澄清的浓草木灰水,观察是否产生沉淀。”
匠人们依言操作。当浑浊的草木灰水加入某些特定来源的毒盐溶液时,果然产生了絮状的白色沉淀!静置过滤后,取上层清液再行煎熬,所得之盐,喂食鸡只,那令人担忧的“四肢乏力”症状竟大为减轻!
这一发现让工间内众人精神大振。
然而,对于另一些主要引发腹泻的毒盐样本,草木灰法效果却不明显。王泽又尝试了“石灰水法”、“骨炭吸附法”等等他能想到的、基于这个时代可能实现的朴素提纯手段。过程繁琐,失败居多,但每一次失败都排除了一种错误选项,积累了宝贵的数据。
转机出现在一次看似偶然的观察中。一位老匠人在处理一批杂质格外复杂的毒盐时,因一时疏忽,将溶解后的盐水在陶缸中静置了远超过规定的时间。当他准备将其废弃时,却意外发现缸底沉淀了一层颜色更深、质地更细腻的淤泥,而上层的盐水则显得清澈了许多。
“监丞!您看这个!”老匠人激动地报告。
王泽仔细观察,心中一动。“延长静置时间?或许… … 有些杂质颗粒极细,需要更长时间才能自然沉降?”他立刻下令,对不同来源的毒盐溶液,进行不同时长的静置对比试验。
结果令人惊喜。对于多数毒盐,适当延长静置时间,配合之前摸索出的特定添加剂(如针对性的草木灰水或石灰水),再结合控制结晶时的温度和速度,最终得到的食盐,其色泽、口感竟有了质的飞跃!
尤其是一种来自河东某废弃矿坑的毒盐,在经过“精细研磨 - 过量水溶解 - 添加特定比例草木灰水 - 长达十二个时辰静置沉淀 - 取上清液文火慢熬结晶”这一系列优化后的流程处理后,得到的食盐,不再是之前那种灰白或微黄的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雪白的色泽!颗粒细腻,尝之,仅有极轻微的、属于食盐本身的咸涩,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苦涩与麻舌感几乎消失殆尽!
医官怀着极大的谨慎,以更接近人食用的剂量,连续数日喂食鸡只、羊羔观察。结果令人振奋——试验动物活动如常,无任何明显中毒迹象!
“成了!监丞,真的成了!”饶是那见多识广的老医官,此刻也激动得老泪纵横,捧着那一小罐洁白如雪的盐,双手微微颤抖,“此盐… … 此盐已近乎官盐品质!不,其色其质,犹有过之!”
王泽接过陶罐,看着里面那细腻雪白的结晶,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尽管他知道,这只是针对特定矿源的成功,工艺流程还需针对不同矿点进行优化,大规模生产的稳定性、成本控制都还是未知数,但至少,通往“化毒为宝”的道路,已经被他亲手打通了最关键的一段!
这洁白如雪的盐,便是最有力的武器,最坚实的盾牌。
他立刻下令,封存所有关键工艺记录和成功样本,参与核心试验的人员暂不得随意离开工间,加强保密等级。同时,他让马周着手起草一份更为详尽、数据充实的奏疏,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将这石破天惊的成果,正式呈报御前。
然而,就在王泽准备将这胜利的果实谨慎收好,以待关键时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负责在将作监外围监视动静的程处默亲信,连夜送来紧急消息:曹家名下的一处车马行,近日突然频繁往来于长安与河东之间,运送的并非寻常货物,而是一些沉重的、用油布包裹的箱笼。更蹊跷的是,与曹家过从甚密的那位刘御史,其一名远房侄子,近日竟在河东悄悄盘下了一处早已废弃的小型盐矿,而那处盐矿,正是王泽他们成功提纯的毒盐样本来源之一!
消息如同冰水浇头。
王泽瞬间明白,他这里严防死守,对方却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然也嗅到了“毒盐”的价值,并且试图抢先一步,控制矿源!
“他们怎么会知道?!”马周又惊又怒。
王泽面沉如水,眼中寒芒闪烁。将作监内部,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不干净。技术泄密,或是意图投机者向对方卖好,都有可能。
“无妨。”王泽的声音冷冽如刀,“他们只知道矿源,却不知提纯之法,更不知我们已经成功。抢先盘下废矿?不过是替我们暂时看管罢了。”
话虽如此,但局势已然变得更加复杂和危急。对方一旦控制了矿源,即便暂时无法提纯,也能以此为筹码,或囤积居奇,或加以破坏,阻挠王泽的后续计划。
毒盐已白如雪,而暗处的对手,也终于图穷匕见,将争夺的焦点,直接指向了那蕴含无限可能的矿源本身。
一场围绕“毒盐”矿源的争夺战,已悄然打响。王泽知道,他必须更快,更狠,才能在这场事关盐业格局的豪赌中,赢得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