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黑风口，暮色已浓得化不开。北邙山的轮廓在远处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支闯入它领地的不速之客。连续七天的高强度奔袭，人困马乏，即便是以耐力着称的北地骏马，此刻也喷着粗重的白息，步伐不复轻灵。
沈渊勒住马，抬手示意。整个队伍再次戛然而止，纪律严明得令人心寒。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相对平坦的谷地，再望向远处黑沉沉的群山。
“大人，不能再跑了。”韩青驱马靠近，他脸色有些苍白，连日颠簸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但眼神依旧清明，“马力和人力都已接近极限，强行夜入北邙，风险太大。况且，‘影狐’的哨探既然出现在黑风口，说明我们方向没错，但也意味着他们已有警觉。需得休整片刻，从长计议。”
沈渊沉默着，脑海中的系统地图上，那个代表苏芷清的微弱金色光点，依旧在群山深处某个位置顽强闪烁，像风中残烛，牵动着他的心弦。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但理智告诉他，韩青是对的。一支疲敝之师，贸然闯入陌生而危险的山区，与送死无异。
“就地休整一个时辰。”沈渊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人不卸甲，马不解鞍，轮流警戒，进食饮水。”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渊骑们立刻行动起来，无声而高效。有人负责在外围布置暗哨，有人检查马匹蹄铁和鞍具，更多人则是默默找块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掏出冰冷的干粮和水囊。
王虎一屁股坐在沈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沉重的身躯砸得地面似乎都颤了颤。他一边啃着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肉脯，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娘的，这北地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疼。干粮也忒难吃了，比俺老娘烙的饼差远了……唉，要是现在有碗热乎乎的羊杂汤，配上两个刚出炉的胡饼，让老子立刻去跟蛮子拼命都成！”
他声音不小，在这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附近几个正在啃干粮的士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向王虎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幽怨。
侯三刚布置完暗哨溜回来，听到这话，嗤笑一声，挨着王虎坐下，从他手里抢过一小块肉脯，一边嚼一边奚落：“我的王千户，还惦记着羊杂汤呢？我看你是白天演戏演上瘾了，真把自己当走镖的糙汉子了？咱们现在是追凶救人，命悬一线，你当是出来游山玩水打牙祭？”
王虎把眼一瞪：“放屁！俺老王这是体恤部下！你看看兄弟们，嘴巴都淡出鸟来了！这玩意儿，”他嫌弃地晃了晃手里的肉脯，“喂狗狗都嫌硌牙！”
“嫌硌牙你别吃啊！”侯三作势要把他手里剩下的都抢过来。
王虎赶紧护食般地把肉脯塞进怀里，梗着脖子道：“不吃饱哪有力气杀人？俺这是为了保持战斗力！”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看着地图的沈渊，舔着脸道：“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伙食，确实影响士气啊！等救回苏姑娘，咱回去了，您可得让伙房好好改善改善，至少……至少这肉脯得做得软乎点吧？”
沈渊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看向地图。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虎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侯三嘿嘿低笑，用胳膊肘捅了捅王虎，压低声音：“怂了？”
王虎恼火地推开他：“滚蛋！老子这是尊重大人！”
就在这时，负责在谷地边缘探查的一名斥候快步回来，躬身禀报：“大人，发现一些痕迹。谷地东侧有片林子，边缘处有篝火残烬，痕迹很新，不超过两日。另外，还在附近发现了这个。”斥候递上来一小块撕碎的、质地粗糙的灰色布条。
沈渊接过布条，指尖摩挲了一下，眼神微凝。这布料，常见于北地贫民或者……某些需要伪装的行伍之人。他心念一动：“系统，扫描这块布条，追溯残留气息与业力。”
【叮！消耗5点功勋，扫描中……】
【检测到微弱业力残留，属性：深灰（中恶）。与黑风口哨探业力同源。】
【残留气息分析：目标曾在此短暂停留，方向指向东北方山区。气息微弱，无法精确定位。】
果然。“影狐”的人也曾在此停留。东北方……与系统地图上芷清光点的大方向一致。
“做得好。”沈渊对斥候点点头，随即目光扫过围过来的王虎、侯三和韩青，“他们在此休整过，说明这里相对安全，但也意味着我们离他们更近了。一个时辰后出发，方向，东北。”
王虎一听来了精神，摩拳擦掌：“狗日的，总算摸到尾巴了！大人，让老子带几个兄弟前面探路吧！保证像嗅到肉骨头的……呃，像神鹰一样把他们的藏身之地揪出来！”
他本想说“像嗅到肉骨头的狗”，话到嘴边觉得不雅，硬生生改了口，引得侯三又是一阵闷笑。
沈渊没理会王虎的用词，看向韩青：“韩青，你对北邙山了解多少？”
韩青沉吟片刻，道：“北邙山势险峻，多有深谷密林，传闻其中不仅有悍匪盘踞，还有些不入流的左道旁门、甚至精怪之说。‘影狐’选择此地作为中转或据点，确是狡兔三窟。我们人生地不熟，夜间行进，需格外小心瘴气、毒虫和天然陷阱。”
“怕个鸟！”王虎一拍大腿，“管他瘴气还是陷阱，俺老王一力降十会！真有不开眼的精怪跳出来，正好宰了打牙祭！听说成了精的野兽，肉质格外鲜美……”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竖起耳朵听的士卒脸色都有些发绿。吃……吃精怪？
侯三忍不住吐槽：“王头，您这胃口可真是……包罗万象。精怪都惦记上了，下次是不是打算啃两口蛮族的图腾柱尝尝咸淡？”
王虎居然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摇摇头：“柱子是石头木头做的，肯定没味。不过要是金子铸的，倒是可以咬一口试试成色……”
这下连一直绷着脸的沈渊，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韩青以手扶额，无奈道：“王兄，精怪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山中多有诡异，非是勇力可完全解决。我们还是谨慎为上。”
“韩头说得对。”侯三附和道，随即眼珠一转，看向王虎，坏笑道：“不过王头，说到打牙祭，我倒是想起个事儿。刚才我去那边林子撒尿，好像看到一只肥兔子窜过去了，那家伙，膘肥体壮，跑起来屁股一颠一颠的，看着就香……”
王虎眼睛瞬间亮了，喉结滚动了一下，但马上又警惕地看着侯三：“钻天猴，你又想忽悠老子？这黑灯瞎火的，你能看清兔子肥不肥？”
“瞧您说的，我侯三什么时候骗过您？”侯三叫起屈来，指着不远处的林子，“就在那儿，靠近那片有篝火痕迹的地方。您想啊，‘影狐’那帮人在这歇过脚，说不定就是打了野味烤着吃，把那兔子养肥了不敢靠近。现在他们走了，那兔子可不就放松警惕出来活动了？这可是捡漏的好机会！”
王虎被他说得心痒难耐，舔了舔嘴唇，看向沈渊：“大人，您看……反正要休整一个时辰，俺去去就回？给兄弟们搞点热乎肉食，也好暖暖身子，提振士气！”
沈渊看着王虎那充满渴望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憋着笑的侯三，哪里不知道这“钻天猴”八成是在逗弄王虎。不过，让这憨货去活动一下，分散一下紧张情绪也好，只要不跑远。
“准。只许在篝火痕迹附近活动，不得深入山林，半炷香内必须返回。”沈渊淡淡道。
“得令！”王虎大喜，噌地站起来，把啃了一半的肉脯往怀里一塞，抽出他那把厚背砍山刀，兴冲冲地就朝着侯三指的那片林子摸了过去，那架势不像是去抓兔子，倒像是要去劈山开路。
侯三看着王虎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无声地笑得直抽抽。韩青无奈地摇头，低声道：“侯三，你呀……明知道王兄性子直，还总逗他。”
侯三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韩头，您不觉得逗王头特别有意思吗？看他那认真劲儿，我能乐呵三天！再说了，我这不也是给兄弟们找点乐子，缓解一下气氛嘛。”
果然，周围不少士卒都看着王虎消失的方向，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驱散了不少。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谷里只剩下风声和士卒们细碎的咀嚼声。沈渊闭目养神，实则心神沉入系统，反复确认苏芷清的光点位置，推演着进入山区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林子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王虎压低的、带着兴奋的嘟囔声。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齐刷刷投向那边。侯三更是踮着脚尖张望，脸上满是期待。
只见王虎高大的身影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手里果然提着个东西。然而，等他走近火光范围，众人看清他手里的“猎物”时，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不是什么肥兔子，而是一只……色彩斑斓、尾羽极长、看起来颇为神骏的野鸡（学名雉鸡）。这本来也算不错的收获，问题是，这野鸡此刻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显然是被巨力扭断的，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巴和腐叶，尤其是屁股部位，更是糊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泥浆，看起来狼狈不堪。
王虎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裤腿上溅满了泥点，脸上还有一道被树枝划出的血痕。他走到火堆旁，把那只死透了的野鸡往地上一扔，发出“噗”一声闷响，然后抹了把脸，悻悻道：“娘的，这扁毛畜生狡猾得很！钻草丛溜得飞快，追得俺摔了一跤，掉进个半干的泥坑里才逮住它！晦气！”
众人看着那只浑身泥污、死状凄惨的野鸡，又看看一脸郁闷、如同打了败仗般的王虎，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侯三强忍着爆笑的冲动，走上前，用脚尖拨弄了一下那只野鸡，捏着鼻子道：“王头，您这……身手不减当年啊！不过这‘打牙祭’……您确定这玩意儿收拾干净了还能吃？我咋闻着一股……泥坑味儿呢？”
王虎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能吃？洗洗就行了！好歹是口肉！总比那硌牙的肉脯强！”
一直闭目的沈渊此刻也睁开了眼，看着地上那只倒霉的野鸡和王虎的窘态，摇了摇头，淡淡道：“侯三，去找点水，把它处理了。王虎，去把身上收拾干净。”
“是，大人！”侯三憋着笑，拎起那只沉甸甸的野鸡去找水源了。
王虎嘟囔着“俺这就去洗洗”，也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小溪。
韩青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对沈渊低声道：“大人，王兄也是一片好心。”
沈渊“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东北方的黑暗。“我知道。”
片刻之后，侯三拎着勉强收拾干净、拔了毛开了膛的野鸡回来，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虽然条件简陋，没什么调料，但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的滋滋声，以及渐渐弥漫开来的肉香，还是让一群啃了七天冷干粮的汉子们食指大动，眼巴巴地看着。
王虎也收拾干净回来了，虽然衣服还湿着，但脸上恢复了神气，蹲在火堆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烤鸡，仿佛在守护什么绝世珍宝。
野鸡终于烤好了，外皮金黄，冒着诱人的香气。侯三撕下一条肥美的鸡腿，首先递给沈渊：“大人，您先尝尝。”
沈渊摆摆手：“分给兄弟们吧。”
侯三也不客气，把鸡腿递给旁边一个年纪最小的士卒，然后开始撕扯分肉。轮到王虎时，侯三特意把那个曾经糊满泥巴、现在烤得焦黄的鸡屁股扯了下来，递过去，一本正经道：“王头，您辛苦了，这最好的一块给您补补！”
王虎不疑有他，接过来就咬了一大口，嚼了两下，才觉得味道似乎有点……独特？他狐疑地看了看手里的“好肉”，又看了看周围忍着笑、眼神古怪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怒视侯三：“钻天猴！你他娘的又坑老子！”
侯三早已溜到一边，大口啃着鸡翅膀，含糊道：“王头，这可是精华！以形补形！”
“我补你大爷！”王虎作势欲打，侯三早已灵活地躲到其他士卒身后。
一阵压抑的哄笑声终于爆发出来，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冲淡了连日来的压抑与紧张。连沈渊的眉宇间，也似乎柔和了一丝。
笑闹声中，那只意外得来的野鸡被分食殆尽，虽然每人只得一小块，但热乎乎的食物下肚，确实让人精神振奋了不少。
沈渊抬头看了看天色，星辰渐密，时辰已到。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重新肃立的手下，最后落在东北方的群山阴影中。
“出发。”
队伍再次化作沉默的洪流，融入北邙山深沉的夜色里。王虎舔了舔嘴角残留的、似乎还有点泥味的油渍，握紧了手中的砍山刀，眼神重新变得凶悍而坚定。
救人之旅，才刚刚开始。而接下来的山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