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营的训练，第二天就露出了它真正的獠牙。
早上六点，尖锐的起床哨就把所有学员从睡梦中拽了起来。洗漱，早餐，七点整，所有人必须准时出现在训练大厅。
训练大厅宽敞明亮，地板光洁得能照出人影，四周墙壁镶嵌着巨大的落地镜，能把人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
国家队的几位资深教练面无表情地站在前面，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扫过每一个学员。他们说话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寒暄和鼓励，直接进入主题。
训练计划被投影在大屏幕上，强度大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热身活动就比平时在学校里严格数倍，要求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充分激活到位，稍有不到位，教练冰冷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指出。
然后是基本功的强化训练。把杆练习，要求动作的精准度、控制力和延伸感达到极致。
教练的要求近乎苛刻，脚尖绷直的角度，手臂划过的弧线，头颈转动的幅度，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必须分毫不差。
岑漾一直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很有自信，她基础扎实，悟性也高，在学校里一直是拔尖的。
但在这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国家队教练的严格。
上午的训练中，有一个连续的复合旋转接大跳的动作组合，难度很高，对核心力量、平衡感和爆发力要求极高。
岑漾做了几次，效果都不太理想。旋转的圈数不够稳定，落地时重心有点晃，跳跃的高度和滞空感也差了点意思。
“停！”主教练王教练，是从国家队里退下来的，四十多岁，头发盘在后脑勺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是这次教练团队里最严格的教练之一了，看了岑漾的动作以后立刻皱紧眉头，利落地喊停了。
她走到岑漾面前，手指点着镜子里的影像，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岑漾，你这个旋转，轴心是歪的！自己看看，第三圈就开始飘了！还有这个跳，起跳发力太僵，空中姿态没打开，落地声音太重！软绵绵的，一点力度都没有！你这水平怎么来的集训营？重来！”
这番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岑漾心上。她脸上火辣辣的，周围其他学员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过来，让她更加难堪。她咬紧下唇，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好位置。
一次，两次，三次…...
她卯足了劲，拼命想做好，可越急越出错。不是旋转圈数少了，就是跳跃落地不稳。王教练的眉头越皱越紧，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不行！还是不对！感觉！我要的是感觉！不是机械地完成动作！你的情感呢？你的表现力呢？木头桩子吗？！”王教练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岑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
委屈、不甘、还有对自己表现的不满，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得她眼眶发酸。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是个要强的人，从小到大，在舞蹈上很少被人这么直接严厉地否定过。这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她跟自己较上了劲。
中午休息时间，其他学员都累得瘫倒在地，抓紧时间补充水分和能量。
岑漾却只是匆匆喝了几口水，就又回到把杆前，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那个让她受挫的动作组合。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训练服，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呼吸变得急促，小腿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但她像是感觉不到累，眼神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陆西泽作为她的搭档，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上午的表现相对稳定，没怎么挨训。看到岑漾这么拼命，他眉头蹙起，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眼看岑漾脸色发白，嘴唇都有些干裂，动作也开始变形，陆西泽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大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拉住岑漾的手臂，力道不小，强行把她从把杆前拽开。
“够了，岑漾！”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再练下去你要脱水了！休息！”
岑漾还想挣扎，但脱力的身体让她使不上劲。陆西泽把她拉到墙边的长椅旁，按着她坐下，拧开一瓶功能饮料塞到她手里：“喝点水，缓一缓。你这么练没用，只会把自己练废了。”
岑漾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手里冰凉的饮料瓶，没说话，但也没再坚持。
下午的训练，依旧是高强度。岑漾调整了心态，再次找到王教练，虚心请教那个动作的细节要领。
王教练虽然严厉，但专业上确实没得说，给她做了详细的分解示范，指出了几个她之前没注意到的发力点和重心转换技巧。
岑漾听得很认真，反复琢磨。但理论和实践总有差距，真正做起来，还是达不到教练要求的那种举重若轻、流畅完美的效果。一下午过去，进步是有，但离教练的标准还差得远。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上来。岑漾心里越来越焦躁。她对自己的专业向来引以为傲，这种反复受挫找不到状态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
晚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宿舍，岑漾连澡都懒得洗，直接瘫倒在床上。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但比身体更累的，是心。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白天训练的画面，教练严厉的批评，自己一次次失败的动作，越想越郁闷，越想越委屈。
就在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周衿墨。
岑漾愣了一下。集训营有规定，非休息时间不能随意使用手机，晚上也有熄灯时间。现在刚好是允许使用手机的短暂时段。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因为疲惫和低落而有些沙哑：“喂？”
电话那头，周衿墨低沉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岁岁？训练结束了？听起来很累？”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问候，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戳中了岑漾。白天强撑的坚强和冷静瞬间土崩瓦解。
她鼻子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沮丧，下意识地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撒起娇来：
“周衿墨…...我好累啊...…”
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开始倒苦水：“今天的训练好难，教练好凶，我有个动作老是做不好，被她骂了好几次...…”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无伦次，把白天的郁闷和挫败感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怎么练都练不好，我觉得自己好笨啊…...”
周衿墨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语气里的无助、委屈和疲惫。
等她说完，他才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不笨，我们岁岁最聪明了。”
他笨拙地、却又无比真诚地安慰着她：“刚开始不适应很正常，国家队的要求肯定比学校高很多。别着急，慢慢来，你已经很棒了。”
“那个动作做不好，我们就多练几次，找对方法肯定能行。我们岁岁什么时候怕过困难？”
“教练严厉是为你好，想让你变得更好。别往心里去，把她的要求记下来，一点点改进。”
他一句接一句地哄着，声音通过电流传来，低沉而稳定，像是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力量。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肯定她，鼓励她，告诉她没关系。
岑漾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心里的焦躁和委屈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来。她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嗯”着，回应着他的话。
周衿墨就这么陪着她聊着，听她断断续续地诉说，适时地给予回应和安慰。
他甚至还搜肠刮肚地讲了一些自己以前刚开始接手公司项目时，因为经验不足而闹出的笑话和遇到的困难，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每个人都会经历挫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宿舍楼里渐渐安静下来，熄灯的预备铃响了一遍。
岑漾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他们已经聊了快两个小时了。手机都有些发烫了。
“周衿墨。”她忽然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依赖和脆弱，还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的期盼，“我能问你个事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他沉稳的回应：“嗯，你说。”
岑漾攥紧了手机，指尖微微发白，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用很小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和渴望，轻轻地问：
“周衿墨，你能来找我吗？”
问完这句话，她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审判。虽然这样有点没出息，但这种时候，真的有点想见他。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周衿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好。”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乖，岁岁，你今天先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我保证。”
“明天你醒来的时候，我一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