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在旧城区响了半夜。
刘志涛和阿强像两只老鼠,在迷宫般的小巷里钻了快一个小时,最后躲进一个半塌的待拆迁楼里。三楼,没门没窗,地上全是碎砖和垃圾,但能看见下面街口的动静。
阿强瘫在墙角,枪还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涛哥……我、我开枪了……”他声音发颤,“警察会不会……”
“会。”刘志涛撕开后背的衣服,伤口不深,但血糊了一片。他从垃圾堆里翻出个破塑料袋,团了团按在伤口上,“所以从现在起,你不能再露面。”
“那你去哪儿?”
“潮州帮那边,我得去。”刘志涛摸出手机,重新装上电池开机。屏幕亮起,十几条未接来电,有丧狗的,还有一个陌生号码。
他先拨了丧狗的电话。
响了一声就接了。
“红宝!”丧狗声音嘶哑,带着怒意,“你他妈耍我?枪都响了,警察把码头围了!你现在在哪儿?!”
“你那儿安全吗?”刘志涛问得平静。
“安全个屁!老子两个兄弟被带走了!”
“那就换个地方谈。”
“谈?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谈的!”丧狗吼,“你知不知道,今晚我们老大本来要去见你!现在全黄了!”
“那就更应该谈。”刘志涛顿了顿,“地皮合同,不想要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
几秒后,丧狗压低声音:“你真有?”
“复印件。但够用了。”
“……你想怎么谈?”
“明天上午十点,城南废车场。你一个人来,我也一个人。”刘志涛说完,补了一句,“别告诉陈天豪。”
丧狗沉默。
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行。”他终于说,“但红宝,你要是再耍花样,我保证你走不出城南。”
电话挂断。
刘志涛放下手机,看向阿强:“你去找虹姐,现在就走。从后面排水管爬下去,绕到西街,有个通宵公交站,坐夜班车去城西。”
“那你呢?”
“我留这儿。明天一早去谈事。”
阿强想说什么,但看到刘志涛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他默默收拾东西,把枪递过来。
“你留着。”刘志涛没接,“防身。”
“可是——”
“拿走。”
阿强咬牙,把枪塞进怀里,背上登山包。他走到窗边,回头看了刘志涛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顺着外墙的水管爬了下去。
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
刘志涛靠在墙上,摸出根烟点上——最后一根了。火光在黑暗里亮了一下,映出他半边脸,冷硬得像石刻。
伤口疼,但还能忍。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今晚的事:丧狗提前行动,堵阿强,明显是陈天豪授意。但潮州帮老大居然想见自己……为什么?
地皮合同。
那张纸,到底值多少钱?
他摸出从阿强那儿拿的合同复印件,借着月光看。密密麻麻的条款,但关键处用红笔圈了出来——土地性质、容积率、补偿标准……全是猫腻。
陈天豪用这块地,至少能套出两个亿。
而潮州帮,想要分一杯羹。
所以丧狗才会动心。
烟烧到尽头,烫了手指。他掐灭,从垃圾堆里扯出几块破布,垫在地上,躺下。天花板漏水,一滴,两滴,砸在旁边,像计时。
他听着。
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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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点,城南废车场。
这里堆满了报废的汽车,锈蚀的铁壳叠成小山,在晨雾里像怪兽的骨架。刘志涛提前半小时到,爬上一辆废巴士的车顶,能看清整个场地。
九点五十,一辆摩托车驶进来。
丧狗一个人,没戴头盔,脸上贴着纱布,左胳膊吊着。他停下车,四处张望。
刘志涛从巴士上跳下来,落地无声。
丧狗猛地转身,手摸向后腰。
“别紧张。”刘志涛说,“就我一个人。”
“合同呢?”
刘志涛从怀里掏出个防水袋,扔过去。丧狗接住,拆开,抽出那几张纸,快速翻看。越看,脸色越凝重。
“这他妈……”他抬头,“陈天豪胆子也太肥了!土地性质他都敢改?”
“不止。”刘志涛走过去,“你看最后那页补充协议。他用这块地做抵押,从银行贷了八千万。但评估报告是假的。”
丧狗翻到最后一页,眼珠子瞪圆了。
“这……这够他坐十年牢!”
“所以他才想灭我的口。”刘志涛说,“我活着,这秘密就守不住。”
丧狗盯着合同,呼吸粗重。过了半晌,他抬头:“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合作。”
“合作?”丧狗冷笑,“红宝,你一个刚出来的,拿什么跟我合作?”
“就凭,”刘志涛一字一句,“陈天豪现在最想杀的是我。而我,知道怎么让他死透。”
晨雾渐渐散开,阳光照在生锈的车壳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丧狗眯起眼:“你想怎么做?”
“这块地,陈天豪已经打点好了关系,下周就要签正式合同。”刘志涛说,“一旦签了,钱到手,他随时可以跑路。我们要做的,是在签合同之前,把这份东西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送谁?”
“两个人。”刘志涛伸出两根手指,“第一,银行的风控主任。第二,国土资源局那个负责审批的处长。”
“你怎么知道送谁?”
“老鬼告诉我的。”
丧狗脸色变了:“老鬼……真的在帮你?”
“不然我怎么拿到这些?”刘志涛指指合同,“但光送过去没用。陈天豪肯定打点过了。我们需要再加把火。”
“什么火?”
“舆论。”刘志涛说,“找几家本地自媒体,把这块地的猫腻插出去。不用指名道姓,但圈内人一看就懂。到时候,银行和官方面临压力,不敢再批。”
丧狗盯着他,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你真是刚出来的?”
“监狱里,有人教。”刘志涛淡淡说,“现在的问题是,你做不做?”
“我做有什么好处?”
“地皮黄了,陈天豪资金链会断。他倒台,城西的生意,潮州帮可以接手一部分。”刘志涛顿了顿,“而我,只要他死。”
丧狗沉默。
风刮过废车场,铁皮嘎吱作响。
良久,他点头:“行。但你怎么保证,事成之后你不会反咬我们一口?”
“简单。”刘志涛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不会出面。合同复印件你拿去,自媒体你去联系,人你去送。我只要结果。”
“那你干什么?”
“我拖住陈天豪。”刘志涛眼神冷下来,“让他没精力管这边。”
丧狗想了想,忽然笑了:“红宝,你比三年前狠多了。”
“拜他所赐。”
丧狗把合同装回防水袋,塞进怀里:“最晚明天,我会开始办。但你得给我点时间,打点关系需要钱。”
“多少?”
“至少二十个。”
刘志涛从裤袋里掏出个信封——昨天从茶馆带出来的碎钱里,他其实留了两沓完整的。
扔过去。
“十万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十万。”
丧狗掂了掂信封,点头:“成交。但你得小心,陈天豪现在肯定满世界找你。昨晚枪响,警察也在找你。”
“我知道。”
“还有,”丧狗转身要走,又停住,“我们老大想见你。不是现在,是等这件事了了之后。”
“为什么?”
“他说……”丧狗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很像一个人。”
“谁?”
“他以前的兄弟。死了。”
说完,丧狗跨上摩托,引擎轰鸣,驶出废车场。
刘志涛站在原地,看着摩托消失在尘土里。
像一个人?
他想起老鬼的脸,监狱里那张布满皱纹、眼睛却像深渊的脸。
“江湖是个圈。”老鬼说过,“你以为逃出去了,其实只是在圈里打转。”
风大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
但刚迈步,眼角余光瞥见废车场入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降下,伸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
是那个灰色夹克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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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是普通的丰田,挂着外地牌照。
刘志涛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里很干净,有淡淡的烟味和薄荷糖的味道。灰色夹克男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没看他。
“跟踪我多久了?”刘志涛问。
“从你出监狱那天。”男人声音平淡,“我叫王厉,市局刑侦支队的。”
警察。
刘志涛肌肉瞬间绷紧,手摸向腰后——但没刀,刀在昨晚打斗时掉了。
“别紧张。”王厉瞥他一眼,“我要抓你,昨晚就抓了。”
“那你想干什么?”
“合作。”
刘志涛笑了:“今天第二个人跟我说这个词。”
“我知道。”王厉从储物盒里拿出个文件夹,扔过来,“看看。”
刘志涛翻开。
第一页是一张照片,陈天豪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背景是高尔夫球场,两人笑着,碰杯。那个中年男人,刘志涛认识——本市的某个实权领导。
第二页是银行流水,密密麻麻的数字,标注着几个账户之间的资金往来。
第三页是一份尸检报告。死者,张伟,男性,二十八岁,死亡时间三年前。死因:吸毒过量。但备注栏里有一行红字:胃内容物检测出高纯度海洛因,与现场发现的毒品成分不符。
“这个张伟,”王厉说,“就是当年死在金煌KtV的那个人。你替他顶了罪。”
刘志涛盯着那份尸检报告。
“他不是吸毒死的?”
“是被灌了毒。”王厉点了根烟,“陈天豪的场子当时在卖一种新货,纯度太高,容易出事。张伟是个试货的,但他过敏,当场休克。陈天豪怕事情闹大,让人给他灌了更多,伪装成过量致死。”
烟雾在车里弥漫。
“这三年,我一直在查陈天豪。”王厉继续,“但他上面有人,证据链总是断。直到你出来。”
刘志涛合上文件夹:“你想让我当卧底?”
“不。”王厉摇头,“你当不了卧底,陈天豪现在最想杀的就是你。我要你做饵。”
“饵?”
“引他动起来。”王厉弹了弹烟灰,“只要他动,就会露出破绽。而我会在破绽出现时,抓住他。”
“我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王厉从怀里掏出个证件,打开——警官证,照片是他,职务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刘志涛看了一眼,没说话。
“你可以不信我。”王厉收起证件,“但你现在的情况是:陈天豪要杀你,潮州帮在利用你,警察在找你。你一个人,能活几天?”
“……”
“跟我合作,我保你不死。至少,在陈天豪倒台之前。”
刘志涛看向窗外。废车场的铁壳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一片金属的坟墓。
良久,他开口:“你要我怎么做?”
“两件事。”王厉说,“第一,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搞垮陈天豪的地皮生意。第二,等他狗急跳墙,来找你报仇时,告诉我。”
“然后呢?”
“然后我会抓他。”王厉顿了顿,“但我要提醒你,法律讲证据。就算抓了他,判多少年,能不能让他把牢底坐穿,取决于我们拿到多少东西。”
刘志涛听懂了。
“所以,有些事,得在抓他之前做完。”
王厉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只是看着刘志涛:“你恨他,对吗?”
“恨。”
“那就别让他死得太舒服。”
说完,王厉发动车子:“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不用。”刘志涛拉开车门,“我自己走。”
他下车,站在尘土里。
王厉看着他,忽然说:“刘志涛,你背上有伤,最好去处理一下。我知道一个黑诊所,医生嘴严。”
刘志涛没回应。
王厉也不再多说,车子调头,驶离废车场。
刘志涛站在原地,看着车尾消失。
然后他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背上伤口还在渗血,每走一步都疼。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极淡的笑。
饵?
那就看看,最后是谁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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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城西某私人医院。
陈天豪砸了第三个茶杯。
“废物!一群废物!”他指着刀疤荣的鼻子骂,“十几个人,抓不住一个刘志涛!还他妈让他开了枪!现在警察到处找,码头的地皮怎么办?啊?!”
刀疤荣低着头,不敢说话。
“潮州帮那边呢?”陈天豪喘着粗气,“丧狗怎么说?”
“丧狗……联系不上。”
“什么?!”
“电话关机,人也没回堂口。”刀疤荣声音发虚,“我们的人去码头看了,七号仓库空的。潮州帮的人撤干净了。”
陈天豪脸色铁青。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手在发抖。
不对劲。
从刘志涛出狱开始,一切都失控了。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响了很久,终于接通。
“李处长,是我,天豪。”他挤出笑容,“码头那块地,下周签合同的事……对,对,我知道。但最近可能有点小麻烦,您看能不能……提前?钱不是问题。”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
陈天豪笑容僵住。
“什么?要重新评估?谁说的?……国土局?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又说了几句,语气越来越重。
最后,陈天豪挂断电话,整张脸扭曲起来。
“刘志涛……”他咬牙切齿,“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
刀疤荣小心地问:“豪哥,出什么事了?”
“地皮的事,黄了。”陈天豪一字一句,“有人把合同漏洞插出去了。现在银行要重新审核,国土局也不敢批。”
“谁干的?”
“还能有谁!”陈天豪猛地转身,眼睛血红,“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刘志涛找出来!我要活的!我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刀疤荣赶紧点头,退出办公室。
门关上。
陈天豪瘫坐在真皮椅子里,胸口剧烈起伏。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瓶药,倒出两颗吞下。
然后,他看向抽屉最里面。
那里放着一把枪。
乌黑的,沉甸甸的。
他伸手,握住枪柄。
冰凉的触感传来。
“刘志涛……”他喃喃自语,“这是你逼我的。”
窗外,夕阳西下。
整座城市被染成血色。
下一章预告:第七章《投名状》—— 潮州帮要求刘志涛交“投名状”:砸陈天豪最赚钱的赌场。他如何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警方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