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风裹着冷意掠过晒谷场,苏瑶蹲在谷堆边捡谷粒,指尖冻得发红也没顾上搓。
陆逸尘扛着最后一捆稻草从试验田回来,见她把谷粒攥得紧,指缝里都漏出金黄的碎粒,就知道她又在等消息,复试过去十二天了,公社的信还没影子。
“先回去吧,天要黑了。”陆逸尘把稻草往车上捆,粗粝的手掌蹭过苏瑶的手背,凉得他心里发紧。
苏瑶点点头,跟着他往家走,田埂边的野菊谢了大半,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像她此刻沉下去的心。
夜里躺在炕上,两人都没说话。窗外的虫鸣早就歇了,只有东河的水声顺着风飘进来,冷得像冰。
苏瑶翻了个身,盯着帐顶的补丁发呆,复试时那道没答好的“学生管理题”总在脑子里转,考官皱着眉的模样,像刚下过霜的稻苗,蔫得让人难受。
“要不明天我去公社问问?”陆逸尘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点发颤的哑。
苏瑶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蹭过他粗糙的棉布衫:“再等等吧,说不定信在路上呢。”
话虽这么说,眼泪却悄悄漫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襟她怕,怕等来的是“未通过”,怕对不起夜校孩子们的期待,更怕辜负他熬夜帮她改错题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苏瑶就醒了。她蹲在灶膛前烧火,玉米粥熬得溢出来,糊在锅底发焦,像她乱糟糟的心
陆逸尘起来时,见她盯着焦黑的粥发呆,没说话,只是重新淘了米,往锅里加了把红糖:“甜的能让人好受点。”
刚把粥盛在碗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赵建军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来:“小陆哥!苏老师!公社文书让你们去取信!”
苏瑶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碎片溅得满地都是,陆逸尘赶紧攥住她的手:“别怕,我陪你去。”
往公社走的路格外长,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苏瑶的手在陆逸尘掌心里攥得紧,冷汗把两人的手都浸湿了。
文书室的门开着,文书坐在桌后,见他们进来,脸上的笑有点僵:“信到了,你们看看。”
两封薄薄的信放在桌上,苏瑶的手抖得厉害,拆信封时指甲都抠破了纸。
信纸抽出来的瞬间,“很遗憾,您未通过本次复试”几个字像块冰,砸得她脑子发懵。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眼泪突然就掉下来,砸在纸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陆逸尘也拆开了自己的信,指尖捏着信纸发白,他也没通过。文书往他们手里塞了杯热水:“今年竞争太激烈了,你们已经很棒了。”
苏瑶没接水,只是攥着信纸往门外走,脚步虚得像踩在棉花上,连风刮乱了头发都没顾上理。
回村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陆逸尘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说啥,他自己心里也堵得慌,像被刚收的稻草塞满了,喘不过气。
路过夜校时,看见狗剩趴在院墙上往里望,见了他们,举着个纸折的星星跑过来:“苏老师!是不是考上了?”
苏瑶蹲下来,摸了摸狗剩的头,眼泪又掉下来:“对不起,苏老师没考上。”
狗剩愣了愣,把星星往她手里塞:“没关系!苏老师还能教俺认字!俺还想学算‘稻穗有多少粒’!”丫蛋也跑过来,拽着苏瑶的衣角:“苏老师不走,俺给你带野草莓!”
孩子们的话像团暖火,烘得她心里发疼。陆逸尘把孩子们搂进怀里,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苏老师不走,还教你们认字,我也不走,还帮你们修玩具。”
回到家,苏瑶把自己关在屋里,趴在炕上哭了半晌。陆逸尘蹲在灶膛前烧火,锅里的水烧得“咕嘟”响,却忘了放米。
张婶闻讯赶来,手里端着碗刚煮的红薯:“哭啥!没考上咋了?咱村的试验田还等着你们管,夜校的孩子还等着你们教!比城里的大学金贵多了!”
李嫂也来了,手里攥着块新布:“我早说过,城里不是唯一的好去处!你看你们改良的谷种,让队里亩产多了两百斤,这比考上大学还厉害!”
她往苏瑶手里塞了块烤红薯,“快吃!吃饱了有力气,明天咱去试验田选种!”
陆逸尘把苏瑶从炕上拉起来,往她手里塞了杯热红糖水。
“我也没考上,可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就算没去城里读书,咱照样能把日子过好。你看试验田的稻子,今年收成这么好,咱把谷种推广出去,让更多乡亲受益,这不比在大学里学的更实在?”
苏瑶喝着红糖水,甜意漫开时,心里的堵渐渐散了。
她想起教孩子们认“稻”字时的场景,想起和陆逸尘一起在试验田测灌浆度的日子,想起乡亲们捧着新收的谷种笑的模样,这些日子,像刚晒好的谷穗,带着暖烘烘的香,比城里的大学更让她踏实。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了试验田。
陆逸尘蹲在地里选种,把饱满的谷粒挑出来,装在粗瓷罐里;苏瑶则拿着笔记本,记录稻穗的长度和粒数。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春天的风。狗剩和丫蛋也来了,帮着捡谷粒,嘴里唱着苏瑶教的农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中午收工时,族长拄着拐杖来试验田,手里攥着张纸:“公社农科站的王技术员来了信,说要跟咱合作,把谷种推广到全县!让你们去农科站当技术顾问,每月还有津贴!”
苏瑶和陆逸尘对视一眼,都笑了。
陆逸尘往她手里塞了颗刚炒的黄豆:“你看,咱没考上大学,却有了更适合咱的事做。”苏瑶嚼着黄豆,心里甜得像喝了红糖粥:“对,这才是咱该走的路。”
夜里坐在灯下,苏瑶给爸妈写了封信,说自己没考上大学,却要去农科站当技术顾问,还写了试验田的收成和孩子们的事。
陆逸尘在信里画了张试验田的图,旁边写着“今年亩产一千斤”,末了又画了个小竹筐,里面装满了谷粒。
寄信回来的路上,月光落在试验田的稻穗上,泛着银亮的光。
苏瑶挽着陆逸尘的手,脚步轻快得像风:“你说,等谷种推广到全县,是不是比考上大学还厉害?”
陆逸尘把她的手攥得更紧,声音里带着笑:“当然厉害!因为这是咱用汗水种出来的成果,比任何文凭都珍贵。”
苏瑶笑了,往试验田方向望,金黄的稻穗在月光下晃,像片金色的海。她知道,没被录取虽然有点失落,但这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只要身边有陆逸尘,有乡亲们的支持,有试验田的稻子,有夜校的孩子,不管走哪条路,都能把日子过得像这成熟的稻穗,饱满又甜,踏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