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日头斜斜地照在晒谷场上,新谷的金黄混着稻草的暖黄,在地上铺成一片柔软的光。
苏瑶蹲在谷堆边,用木扬叉翻动着谷粒,饱满的颗粒从叉齿间漏下来,像串断了线的金珠子。
陆逸尘背着药箱从仓库出来,刚给队里的牲口看完病,蓝布衫上沾着点麦糠,远远看着像落在肩头的阳光。
“苏瑶,陆知青,张婶喊你们去她家吃新麦馍!”狗剩举着个刚蒸好的馍馍从村里跑过来,红绸带在风里飘得像团火,“俺娘说,新麦得让最辛苦的人先尝!”
两人相视而笑,跟着狗剩往村里走。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盛,紫的白的缀在路边,像撒了把星星。
陆逸尘走在前面,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荆棘,苏瑶跟在后面,踩着他踩过的脚印,鞋底沾着的谷粒簌簌往下掉,在地上留下串细碎的金点。
“听说了吗?苏老师和陆老师要成亲了!”
刚走到村口,就听见李嫂的大嗓门从晒谷场传来,她正坐在石碾子上纳鞋底,周围围了几个妇女,“那天我看见陆知青给苏老师送红薯,还帮她擦嘴角的灰呢,亲得很!”
张婶在旁边捶了她一下,却笑得眉眼弯弯:“别瞎说,俩孩子脸皮薄。不过说真的,他俩站在一块儿,就像年画里的人儿,般配得很。”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脚步顿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陆逸尘也听见了,耳朵尖瞬间红透,却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挡在苏瑶身前,像棵想遮住阳光的树。
“张婶,李嫂,俺们来拿馍。”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药箱的带子,指节泛白。
李嫂们见他俩来了,笑得更欢了,李嫂故意把“成亲”两个字说得响亮:“陆知青,你可得抓紧啊,苏老师这么好的姑娘,别让别人抢了去!”
苏瑶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低着头往张婶家跑,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陆逸尘的胳膊,像道微弱的电流,让两人都猛地一颤。
张婶在后面喊:“慢点跑,馍在灶上温着呢!”
灶房里弥漫着新麦的甜香,张婶正把刚蒸好的馍馍往筐里捡,白胖的馍馍冒着热气,在筐里挤得像群圆滚滚的娃娃。
“别听她们瞎咧咧,”张婶往苏瑶手里塞了个馍,“妇女们就爱说这些,没坏心眼。”
陆逸尘接过馍馍,咬了口,新麦的清甜在舌尖漫开,却压不住心里的慌。
他想起上周在夜校,苏瑶踮脚够黑板高处的字,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碰到她的腰,软得像团棉花,当时他的心跳就乱了大半宿。
“其实……”张婶突然开口,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暖了,“俺看着你俩好,打心眼儿里高兴。小苏温柔心细,小陆踏实能干,真成了一家子,是天大的好事。”
苏瑶的脸更红了,把馍馍往嘴里塞,却没尝出味来。
她想起刚下乡时,陆逸尘在雪地里背她去看病,他的后背很宽,隔着棉衣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想起虫灾时,他把唯一的手电筒让给她,自己摸黑捉虫;想起夜校里,他总在她嗓子哑时,悄悄放上杯温水。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撒在日子里的糖,平时不觉得,此刻被人点破,突然就甜得让人发慌。
从张婶家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粘在一起。
陆逸尘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苏瑶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像两把小扇子。
“她们……”他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发紧,“她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亮,像盛着夕阳的光,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慌乱和期待。“嗯。”她轻轻应了声,却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
回到晒谷场时,赵建军正和几个后生扛着新谷往仓库送,看见他们,故意吹了声口哨:“哟,这才多大会儿,就黏到一块儿了?”
林晓燕也跟着笑:“俺看李嫂说得对,你俩干脆在知青点办喜事得了,俺们给你俩贴红囍字!”
陆逸尘没反驳,只是低头笑,把药箱往苏瑶手里塞:“你先回去,我帮他们扛两袋。”
苏瑶接过药箱,看着他扛起谷袋的背影,蓝布衫被撑得鼓鼓的,肌肉的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夜里去夜校的路上,两人没像往常那样说话,只是并肩走着,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两条相依的鱼。
快到队部时,李家族长突然从树后走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俺不是故意偷听的,”老头背着手,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严肃,“村里的闲话你们别往心里去,但也别不当回事。”
他看着陆逸尘,“小陆,你要是真心对小苏好,就该有个正经态度,别让人家姑娘受委屈。”
陆逸尘的脸瞬间红了,却挺直了脊背:“李大爷,我对苏瑶的心是真的,只是……”他顿了顿,看向苏瑶,“只是还没跟她商量。”
苏瑶的心跳得更快了,低着头抠着衣角,却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俺们……俺们心里有数。”
李家族长看着他俩,突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有数就好,有数就好。”
他往陆逸尘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俺家老婆子给未来孙媳妇做的鞋垫,先放你这儿,啥时候用得上,就啥时候给她。”
说完背着手往村里走,脚步轻快得不像个老头。
两人站在原地,手里捏着温热的布包,里面的鞋垫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撒了把星星。
陆逸尘把布包往苏瑶手里塞,声音低得像耳语:“给你。”苏瑶的指尖碰到他的手,烫得赶紧缩回,布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并蒂莲,在月光下闪着温柔的光。
夜校的课上,大家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笑意,连讲课时都有人故意起哄。
苏瑶教“喜”字时,李嫂突然说:“这字拆开就是‘吉’和‘口’,就是说吉祥的人家,人丁兴旺!”引得满屋子人笑,苏瑶的粉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陆逸尘讲选种时,特意拿了两粒饱满的谷种说:“好种子要成对,才能长出好庄稼。”他的目光落在苏瑶身上,像带着钩子,把她的心钩得软软的。
下课时,赵建军和林晓燕故意先走了,留下他们收拾教室。陆逸尘正在擦黑板,苏瑶蹲在地上捡粉笔头,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幅安静的画。
“她们说的……”陆逸尘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紧张,“你要是不喜欢,我去跟她们说清楚。”苏瑶站起身,看着他被粉笔灰沾白的指尖,突然鼓起勇气说:“不用。”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陆逸尘的手顿在黑板上,慢慢转过身,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眼里,亮得像盛满了星光。“苏瑶,”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她只有半步远,“我……”
“我知道。”苏瑶打断他,抬起头,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我也是。”
两人站在月光里,谁都没再说话,却觉得心里的话都已经说尽了。灶膛里的火还没灭,偶尔噼啪响一声,像在为他们喝彩。
陆逸尘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很暖,带着粉笔灰的粗糙,却让他觉得踏实得像握住了整个秋天。
走出夜校时,月光把路照得很亮,两人的影子终于真正依偎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苏瑶知道,村里的闲话还会继续,李嫂们的打趣也不会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这新麦馍,要经过磨面、发酵、蒸煮,才能变得香甜;就像这并蒂莲,要经过扎根、抽芽、开花,才能绽放美丽。
她和他的故事,也需要这些细碎的闲话、温柔的打趣,才能慢慢酿成岁月里最甜的酒。
夜风带着新谷的清香,吹得两人的衣角轻轻飘动。
苏瑶看着陆逸尘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有人说我们俩好上了”的闲话,其实是这片土地送给他们的祝福,像这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照亮了前路,也温暖了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