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重量
城中村的握手楼挤得密不透风,楼与楼之间的缝隙窄得能塞下一把伞,正午的阳光费劲地钻进来,落在斑驳的墙面上,也只剩零星的光斑。小周租的那间屋在六楼顶层,窗户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墙面上爬满青苔,连带着屋里也常年阴沉沉的,大白天都得开着那盏泛黄的节能灯泡,不然连文件上的字都看不清。
他是附近写字楼的普通白领,每天清晨挤着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上班,晚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到深夜,日子过得像上了弦的钟,连轴转。可从半个月前开始,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缠上了他——不是加班后的困倦,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沉,像背上驮着块浸了水的棉花,走两步路就腿软,连爬楼梯都得在三楼歇上半分钟,喘得像跑了八百米。
起初小周只当是加班太多,身体熬不住,特意抽了个周末去医院做体检。抽血、拍片、做心电图,折腾了大半天,拿到报告时却愣住了——各项指标全正常,连医生都说:“小伙子身体挺好,就是有点亚健康,多休息就行。”
可体重秤不会骗人。半个月前他还稳稳地停在一百二十斤,穿裤子时腰上还能松出一指宽,现在裤子扣都得使劲往里拽,站上体重秤,数字“噌噌”跳到一百三十五斤。他对着镜子捏了捏腰,摸不到半点赘肉,胳膊腿也还是以前的粗细,可浑身就是发沉,连抬手打字都觉得费劲,夜里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背上,喘口气都得攒攒力气。
真正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上周三晚上的事。
那天他加完班已经十点多,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出租屋走。城中村的楼道没电梯,声控灯坏了好几盏,走两步就得跺跺脚,灯光才会“咔嗒”亮一下,昏黄的光线下,楼梯扶手的锈迹都看得清清楚楚。走到四楼转角时,他刚跺亮灯,无意间瞥见墙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浓得发黑,不像寻常影子那样带着些微的透明,倒像用墨汁泼上去的,黑得发沉。
更诡异的是轮廓。他明明背着个单肩包,影子的肩膀处却比实际宽出一大块,像背着个看不见的人,边缘还不是清晰的线条,竟隐隐在蠕动,像有什么东西粘在上面,正慢慢往影子里钻。
小周吓得一激灵,猛地回头看,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声控灯闪烁的光在墙上晃。他揉了揉眼睛,再盯着影子看,刚才那种诡异的景象又消失了,影子恢复了正常,可后背的冷汗已经把衬衫浸湿,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连脚步都发飘。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怪事越来越频繁。他在公司茶水间接水,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地上的影子竟比同事的浓上一倍;晚上在出租屋加班,台灯的光落在墙上,他的影子边缘总泛着一层模糊的黑,偶尔还会微微扭曲,像被风吹动的墨团。
他开始失眠,夜里总梦见自己被一团黑影缠住,那黑影像有重量,压得他动弹不得,醒来时浑身是汗,后背的沉重感更甚。走投无路下,他在网上搜“体重莫名增加”“影子异常”,翻遍了各种健康论坛,最后在一个快荒废的民俗论坛里,看到有人说这是“邪祟附影”,还留了陈默的联系方式。
小周起初觉得荒唐,可连着两晚被噩梦惊醒后,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陈默发了条消息,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没过多久,陈默就回了消息:“明天下午我过去看看。”
陈默来的那天下午,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出租屋里更显昏暗。小周早早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勉强驱散了些潮气,书桌上堆着没做完的方案,椅子上搭着皱巴巴的衬衫,墙角的置物架上,放着个巴掌大的黑色金属片——那是他从防空洞捡回来的,现在被当成摆件,压着几张皱巴巴的发票。
陈默一进门,目光没在屋里的杂乱上停留,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又抬眼扫了扫四周,轻声说:“屋里的‘气’不对,沉得很。”
小周赶紧点头:“您也感觉到了?我总觉得身上压着东西。”
“你站到灯底下,别动。”陈默指了指书桌旁的落地灯,那盏灯是小周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灯杆锈迹斑斑,灯罩上还沾着污渍,“让影子落在墙上。”
小周依言走过去,站在灯光侧面。暖黄色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白墙上。陈默凑过去,眯着眼睛仔细看,片刻后,他指着影子的肩膀处说:“你看这里,比你实际的肩膀宽出一块,边缘还在动,不是光线的问题。”
小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影子的肩膀处像肿了一块,黑得发亮,边缘的线条模糊不清,正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他心里一紧:“陈先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胖了,是‘影子’变重了。”陈默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小周浑身发冷,“这东西附在你影子上,吸你的精气神,它越来越重,你的影子就跟着沉,体重秤上的数字,其实是它的重量。”
“那它是怎么缠上我的?”小周的声音都在抖。
陈默环顾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墙角的黑色金属片上:“你最近是不是捡过什么旧东西?尤其是从阴晦的地方捡来的。”
小周一听,猛地想起半个月前的事。那天周末,他跟朋友去城郊的废弃兵工厂探险,工厂后面藏着个老防空洞,洞口被杂草半掩着,据说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挖的。他一时好奇,跟着朋友钻了进去,洞里又黑又潮,空气里飘着霉味,他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路,走到深处时,看见墙角扔着个黑色金属片。
那金属片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歪歪扭扭的,看不出是什么符号,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朴。小周觉得有趣,就捡起来擦了擦,塞进兜里带了回来,随手放在了置物架上,没当回事。
“就是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觉得累,体重也涨了……”小周越说越怕,“那金属片有问题?”
陈默让他把金属片拿过来。小周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陈默接过,指尖刚碰到金属片,就皱紧了眉头:“这东西入手冰凉,带着股阴寒气,上面的纹路是以前用来封东西的。这里面封着个残念,年头不短了,已经很虚弱,没法直接害人,就靠着依附活人的影子过活。你把它捡回来,等于把它带回了家,它自然就缠上你了。”
小周听得头皮发麻,攥着拳头问:“那……那现在怎么办?它会不会一直跟着我?”
“别慌,问题不大,及时处理就行。”陈默从背包里掏出一盏小巧的陶瓷油灯,灯盏上刻着简单的云纹,又拿出一个深色的小瓶子,倒了些浅绿色的油在灯里,“这是用艾草和桂花泡了三个月的灯油,能稳住身上的气,不让那残念乱蹿。”
他用打火机点燃油灯,把灯焰调得极小,只有黄豆大小,却异常稳定,即使屋里有风从窗缝钻进来,灯焰也没晃一下。“你拿着灯,站在屋子中央,身子别晃,尽量让影子落在平整的墙上,别被家具挡住。”
说完,陈默又从背包里取出一把崭新的剃刀,刀片闪着冷光,刀柄是木质的,还带着淡淡的木香:“这刀用糯米水泡了三天,糯米能驱邪,泡过的刀能斩断你和那残念之间的联系。”
小周双手捧着油灯,手心的汗把灯盏都浸湿了,他站得笔直,看着墙上自己浓黑的影子,心脏“砰砰”直跳,连呼吸都放轻了。陈默走到他身后,盯着影子边缘那处蠕动的地方,突然深吸一口气,抬手捏紧剃刀,以极快的速度、极轻的力道,对着影子虚空划了三下!
动作干脆利落,像在切割什么无形的丝线,同时,他口中低声默念:“斩缘断秽,各归其途,邪祟离体,速速退去!”
话音刚落,墙上的影子猛地剧烈波动起来!浓黑的颜色像被搅乱的墨汁,在墙上晃荡,边缘那处不协调的轮廓扭曲着,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影子里挣脱出来,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发出无声的挣扎。
小周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那股压了半个月的沉重感,正一点点往下卸,像是有人慢慢拿走了背上的石头,浑身都轻快了些,连呼吸都顺畅了。
陈默早有准备,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厚厚的黑布——布是浸过浓盐水的,还带着湿气,沉甸甸的——猛地扑过去,盖住墙上那片蠕动的阴影区域,又快步走到桌边,把黑色金属片也裹了进去,双手紧紧攥着布角,不让一丝缝隙露出来。
黑布里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嘶鸣,像蚊子的叫声,又像刚出生的小动物的哀嚎,透着股浓浓的不甘,可只响了一下,就彻底没了动静。陈默攥着黑布包,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布包不再有任何动静,才慢慢松开手。
他掂了掂布包,说:“好了,那残念已经被封在布里了,不会再出来了。”
小周赶紧凑过去,看着陈默手里的黑布包,只觉得浑身的沉重感都消失了,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那这布包该怎么处理?”
“找个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去郊外没人的地方,挖个半米深的坑,把布包埋进去,再在上面踩实,浇点盐水。”陈默把布包递给小周,叮嘱道,“记住,以后别随便从阴晦的地方捡东西,尤其是废弃的老宅、地下室、防空洞这些地方,老物件里说不定藏着看不见的东西,捡回来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小周连连点头,接过布包,只觉得手里一轻,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当天下午,他特意跟公司请了假,背着布包坐公交去了郊外。他找了片没人的空地,等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用石头挖了个半米深的坑,把布包放进去,又仔细地填上土,踩得严严实实,最后浇了些盐水。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看着阳光下的土地,只觉得浑身轻松,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晚上回到出租屋,小周第一件事就是站上体重秤——指针稳稳地停在一百二十斤,不多不少,正好恢复了原样!他又赶紧站到灯底下,看着墙上的影子,影子的颜色变回了正常的灰黑色,轮廓清晰,边缘整整齐齐,再也没有那种诡异的蠕动和沉重感。
第二天上班,小周背着包爬楼梯,一口气爬到六楼,竟然一点都不喘;加班到半夜,也没觉得累,思路还格外清晰。他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暖暖的,心里踏实得很。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起昨天埋布包时的场景,暗暗庆幸自己找对了人——那些看不见的重量,那些缠人的恐惧,总算彻底离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