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五:哭泣的排水管
王女士攥着杯温水的手一直抖,玻璃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她家客厅的羊毛地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您听听,就现在说不定都能听见。”她往主卧卫生间的方向偏了偏头,声音压得低,像怕惊动了什么,“昨晚我数着,从一点十七分开始哭,哭到快三点,那声音贴着耳朵似的,堵都堵不住。”
我往卫生间走时,脚边窜过一团白影——是她家的萨摩耶,前爪扒着卫生间门框,喉咙里“呜呜”地低吼,尾巴夹得紧紧的,毛根都炸起来了。王女士说这狗叫雪球,以前最爱往卫生间跑,自打上礼拜开始,就跟卫生间结了仇,只要靠近就龇牙,夜里听见哭声时,更是趴在门外直哆嗦。
卫生间装得极讲究,大理石台面擦得发亮,智能马桶盖还透着余温,可站在里头,总觉得空气里飘着点凉。不是空调的冷,是种贴在皮肤上的湿冷,混着沐浴露的栀子花香,反倒更让人心里发沉。我蹲在洗脸盆旁边,往底下的排水管看——银色的管道擦得干干净净,连点水垢都没有,物业昨天刚拆开检查过,说管道通畅得很,连头发丝都没堵。
“就是这儿。”王女士指着排水口,“哭声就从管子里钻出来的,细细的,像有个女人被捂住嘴,想喊喊不出来,只能抽抽噎噎地哭。我让物业把整栋楼的管道都查了,楼下住户也说没听见,就我家有。”
我把罗盘掏出来,刚凑近排水口,指针就轻轻晃了晃。不是剧烈的跳,是慢悠悠地颤,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总往管道深处偏。静了约莫十分钟,就在我快以为是错觉时,那哭声真的来了。
先是极细的一声“唔”,像风吹过细缝,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啜泣,“呜呜”的,裹着水汽似的,从管道深处往外渗。不是尖锐的嚎,是压着的、闷着的悲,听得人鼻子发酸。雪球在门口“嗷”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爪子把地毯抓出几道印子。
“这楼盖之前,您知道这块地是啥样不?”我摸了摸管道外壁,是凉的,带着股潮湿的土腥气,仔细闻,还混着点淡淡的铁锈味——不是管道生锈的味,是埋在地下的老铁件那种陈腐的锈味。
王女士皱着眉想了想:“买房时销售说过,以前好像是片老洼地,后来填了土才盖的楼。怎么了?跟这有关系?”
“怕是地底下有‘伤’。”我直起身,往卫生间地面扫了眼,“就像人身上有伤口会疼,大地也有。这片地以前说不定是老河道改道的地方,或是有过小断层,算是地脉上的一道小口子,里头积着点旧时候的悲伤事儿——可能是以前有人在这儿溺过,或是埋过,那些情绪没散干净,就淤在地里了。”
“那排水管呢?”王女士听得发愣。
“管道是竖着的,从顶楼通到地下,就像个长管子。”我解释道,“夜深人静时没别的动静,地底下那点悲劲儿就顺着管道往上爬,撞在管壁上,就成了你听见的哭声。雪球狗眼尖,能看着那股子气,所以才怕。”
她脸上松了松,又赶紧攥紧了手:“那能治不?总不能天天夜里听哭声。”
“不难。”我从包里掏出个布包,倒出些亮晶晶的粉末——是水晶砂混了香灰,叫“安地粉”,能稳住地气。“您拿个小碟子,接点清水。”
我蘸着水,在排水口周围的地面上画“定坤符”。符纹不复杂,像个圈裹着几道弯,画的时候能觉出指尖下的地面微微发颤,像有气流在动。画完符,又从包里摸出枚黑曜石球,鸡蛋大小,黑得发亮,用红绳串了,往洗脸盆下的U形管里塞——那地方聚着水,黑曜石能吸走水里的负能量,正好挡着往下渗的悲气。
刚把黑曜石球塞好,管道里的哭声忽然就停了。不是慢慢消的,是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捂住了嘴。雪球在门口愣了愣,夹着的尾巴慢慢松了,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没再低吼,只是歪着头往卫生间里瞅。
“这就好了?”王女士凑到排水口边听了听,又抬头看我。
“再等会儿。”我盯着罗盘看,指针不颤了,稳稳地指着南边,“地气稳了,管道里的悲气被吸走了,就不会再哭了。”
后半夜我在客房歇着,王女士特意来敲了两次门,说没再听见哭声,雪球还自己溜进卫生间喝了口水,一点没炸毛。第二天早上走时,天刚亮,阳光透过卫生间的窗户照在地面上,“定坤符”的水印已经干了,只剩层淡淡的白痕,像落了层薄霜。
过了半个月,王女士给我发消息,说再没听过哭声,雪球现在天天蜷在卫生间门口睡觉。她说有次下大雨,趴在窗边看雨,忽然想起我讲的地脉伤痕,总觉得那哭声像是大地在轻轻叹气——许是以前埋在地下的人,还有没说完的委屈,借着重逢的管道,悄悄哭了两声。
我回她:“黑曜石吸够了气,就换个新的。符要是淡了,再用安地粉描描。大地的伤慢慢长,那些旧委屈,总会被日子磨平的。”
其实哪有那么多怪祟,大多是时光没带干净的念想。管道通着地下,也通着旧市,轻轻挡一下,让该沉的沉下去,日子就能安安稳稳往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