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头的晨光裹着油条铺的香气漫进窗棂时,李秋月正对着镜子梳理长发。断齿的木梳卡在发梢打结处,她望着镜中褪去淤青的脸颊,忽然想起大山扯着这头青丝将她往墙上撞的那个雨夜。门外传来周强发动三轮车的声响,她攥紧梳子深吸口气,把所有回忆都扎成利落的马尾。
当心烫着。周强将刚出锅的茶叶蛋塞进她手里,车斗里新收的板栗还沾着晨露。自从住进周强在镇上租的小平房,这样的清晨已经重复了二十七天。李秋月咬开蛋壳,温热的蛋黄在舌尖化开,余光瞥见对街电线杆上贴着的寻人启事——照片里大山胡子拉碴,眼神浑浊,悬赏金额写着醒目的。
村长说债主报了案。周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伸手挡住那张启事,别往心里去,有我在。他的掌心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温度却熨帖得让人安心。李秋月点点头,却在低头时注意到他工装裤膝盖处新添的补丁——那是她昨夜借着台灯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从前大山扯坏的衣裳多了几分暖意。
菜市场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李秋月跳下车帮忙搬筐。忽然有人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惊恐地转身,正对上刘佳琪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女人穿着貂绒大衣,指甲上的钻石美甲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好啊李秋月,躲得够深的。刘佳琪涂着酒红色口红的嘴角勾起冷笑,身后两个染黄毛的青年晃着铁棍,大山现在躲在山里不敢见人,你说,是不是该负点责任?她掏出手机划开屏幕,里面赫然是李秋月和周强在卫生院门口的照片,这姘头找得挺快啊?
李秋月感觉血液直冲头顶,却在即将发作时被周强挡在身后。男人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棵风雨中屹立的松树:刘女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跟秋月没关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是再纠缠,我就报警了。
黄毛青年嗤笑一声,抡起铁棍砸向三轮车。板栗筐应声翻倒,棕褐色的果实滚落在油腻的地面。李秋月弯腰去捡,听见刘佳琪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装什么清高?当年大山把你从山沟里捞出来,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
周强突然蹲下,动作轻缓地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菜叶。这个举动让刘佳琪的脸色瞬间铁青。秋月,咱们走。他拉起她的手,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地上,这些赔板栗钱。转身时,李秋月看见他后颈暴起的青筋——那是压抑着怒火的证明。
回到小平房时,夕阳正把晾衣绳上的床单染成橘红色。李秋月蹲在水龙头前清洗沾泥的板栗,周强默默在旁边生炉子。火光映在他侧脸,将睫毛的阴影投在鼻梁上。其实不用...她刚开口,就被男人打断。
我说过会护着你。周强往炉子里添了块木柴,火星溅起又熄灭,还记得小时候吗?你被邻村孩子欺负,我揣着弹弓追了他们三里地。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李秋月眼眶发热。那年她十二岁,大山刚学会偷家里的钱买鞭炮,而周强已经会在她摔倒时,把自己的手帕垫在她流血的膝盖下。
深夜,李秋月被窗外的异响惊醒。月光透过斑驳的窗纸照进来,她看见周强握着铁锹站在院子里,警惕地望着墙头。他的喝问惊飞了屋檐下的野猫。李秋月披上外套冲出去,正看见墙头上闪过刘佳琪的身影,女人扔下的纸条轻飘飘落在地上。
展开纸条,歪斜的字迹浸着水渍:今晚八点,后山破庙,敢来就告诉你大山的秘密。李秋月攥着纸的手微微发抖,想起大山曾说过,那座庙是他儿时躲避父亲打骂的藏身之处。周强要夺过纸条,却被她拦住:我去。
太危险了。周强的眉头拧成疙瘩,明显是陷阱。
可我必须知道。李秋月抬头望着他,眼里映着漫天星斗,这些年,我总像活在迷雾里。现在,我想看看真相的样子。她想起被烧毁的结婚照,想起母亲坟前那摊刺眼的血迹,就算是火坑,我也要自己跳进去瞧个明白。
周强沉默良久,最终从床底摸出个手电筒:我陪你。他往身上套了件厚外套,又把一把水果刀塞进裤兜,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撒腿就跑,别管我。
后山的夜比记忆中更黑。李秋月跟着周强拨开荆棘,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破旧斑驳的砖墙。蜘蛛网在光束里泛着银光,供桌上的烛台积满灰尘。突然,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呜咽,李秋月浑身僵硬——那是大山的声音。
秋月...救我...大山从阴影里爬出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左腿肿得老高。他脸上布满伤痕,眼神却透着疯狂的兴奋,刘佳琪那个贱人...她和债主串通好要吞了咱们的地...他抓住李秋月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带着地契,咱们远走高飞...
周强一把扯开大山,将李秋月护在身后。就在这时,庙外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刘佳琪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播放的视频让李秋月如坠冰窖——画面里,大山跪在赌场老板面前,亲手按下手印,将祖传的宅基地抵押给了刘佳琪。
三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呢。刘佳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你以为大山真是赌鬼?不过是我们钓你上钩的饵罢了。她逼近李秋月,香水味混着血腥味让人作呕,那块地底下有矿,现在可是值好几百万呢。
周强突然冲向门口的男人,水果刀划破夜空。打斗声、咒骂声混着瓷器碎裂的声响。李秋月望着发了疯般撕打周强的大山,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心隔肚皮,恶鬼藏皮囊。她摸出藏在内衣口袋的地契,在刘佳琪惊恐的目光中,将纸片扔进供桌前的烛火。
火苗瞬间吞噬地契,灰烬纷飞中,李秋月听见周强痛苦的闷哼。她抄起地上的烛台砸向最近的男人,玻璃碎片划过脸颊也浑然不觉。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刘佳琪和债主们正慌乱地逃窜,而大山蜷缩在角落,对着燃烧的灰烬嚎啕大哭。
秋月!周强捂住流血的手臂,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笑,你没事吧?他伸手想替她擦去脸上的血,却在触到伤口时猛地缩回手,生怕弄疼她。
李秋月望着他,突然笑了。庙外的晨曦刺破黑暗,将他的轮廓镀上金边。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她想起昨夜周强说的有我在,想起他挡在身前时坚毅的背影。原来真正的光,从来不是山外的繁华,而是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我没事。她握住他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我们回家吧。
庙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晨光中,两个身影相携走向山下。那些被谎言与背叛笼罩的岁月,终将化作尘埃,而新的故事,正在朝阳里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