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山风裹着冰碴子往骨头缝里钻。林秀娥拄着槐木拐杖,一瘸一拐地往溪边挪。结冰的水面倒映着她浮肿的脸,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缕白发。洗衣石上还留着半块皲裂的皂角,那是周水生悄悄放在她窗台上的。
自从地窖那夜,王大柱愈发变本加厉。白天押注输红了眼,就把她当赌注抵给赌场打手;夜里醉醺醺回家,总要在她身上发泄兽欲。李寡妇来得更勤了,时常穿着绸缎旗袍在院子里招摇,故意把香粉蹭在王大柱领口,让秀娥清洗时闻见那股刺鼻的廉价香气。
哟,瘸子还知道干活?李寡妇踩着绣鞋从身后走来,手里拎着刚从镇上买来的雪花膏。她故意将瓷瓶晃得叮当响,听说周水生那傻子又去县城卖皮子了?啧啧,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秀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日子,周水生总在深夜翻墙送吃食,有时是热乎的玉米饼,有时是晒干的草药。但每次她都躲在门后不敢出声,生怕连累了这个痴情汉子。昨夜他又在窗下低声说:后山有条小路能通县城,我攒够钱了...话没说完就被王大柱的醉骂声打断。
正出神时,对岸突然传来喧哗。几个汉子抬着竹筏往潭边走,竹筏上蒙着草席,隐约露出半截猩红衣角。秀娥的心猛地揪紧——那是她成亲时穿的嫁衣。
张家媳妇投潭了。同村的赵婶在溪边淘米,摇头叹息,说是撞见男人和野婆娘睡在自家炕上,一口气没上来...她突然噤声,目光落在秀娥的拐杖上。两个女人对视片刻,赵婶默默往她竹篮里塞了把青菜,转身匆匆离去。
暮色降临时,王大柱醉醺醺地撞开房门。他怀里搂着个油纸包,酒气混着脂粉味扑面而来:李娘子从县城带的桂花糕,赏你尝尝。秀娥盯着他嘴角的口红印,突然想起地窖里那坛摔碎的黄酒。那天之后,她总觉得胃里翻涌,看见油腻的东西就想吐。
当家的,我...话没说完,王大柱已经扯开她的衣襟。粗糙的手掌按在她小腹上,突然愣住:你肚子...怎么鼓了?秀娥浑身僵硬,这半个月来,她故意穿宽松的粗布衫遮掩,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野种?王大柱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周水生那杂种干的好事?他抄起板凳砸过去,秀娥本能地护住腹部,后脑勺重重磕在墙上。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嘶吼:是你的!上个月...在猪棚...
话音未落,王大柱已经揪住她头发往墙上撞。秀娥感觉鼻腔涌出温热的液体,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听见院门被撞开的声响,周水生举着猎枪冲进来时,她正被王大柱按在水缸边。
放开她!周水生的枪管在发抖。王大柱转过身,脸上挂着癫狂的笑:哟,奸夫来了?他故意将秀娥揽进怀里,手掌在她胸前肆意揉捏,来啊,朝老子开枪!
枪响的瞬间,秀娥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了。周水生的猎枪朝天开的,铁砂惊飞了屋檐下的寒鸦。王大柱趁机扑过去抢夺猎枪,两人在泥地里扭打起来。秀娥扶着墙想站起来,却看见李寡妇举着菜刀从厨房冲出来。
杀了这对狗男女!李寡妇的尖叫声刺破夜空。秀娥抄起门后的锄头砸过去,却被王大柱一脚踹倒。剧痛从腹部传来,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周水生的惨叫声混着骨头碎裂声,猎枪滚落在她手边。
当月光再次照亮院子时,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李寡妇的菜刀插在王大柱胸口,周水生的猎枪抵住自己下颚,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秀娥蜷缩在血泊里,怀里抱着染血的襁褓——那是个不足月的女婴,已经没了气息。
她恍惚想起十六岁那年,周水生在山坡上说要带她去看海。此刻山风掠过尸身,带来潭水的腥气。远处传来犬吠声,她知道是村里人听见枪响来了。秀娥摸索着捡起猎枪,最后看了眼怀中的孩子,蹒跚着往深潭走去。
子夜时分,潭面突然炸开巨大的水花。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将最后一缕清辉洒在空荡荡的潭面上。岸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清晨,早起的村民发现潭边散落着碎瓷片、染血的嫁衣,还有半截断裂的槐木拐杖。
而在山的另一边,新坟又添了四座。老人们说,每到月圆之夜,总能听见深潭传来婴儿的啼哭,还有男女的低语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春去秋来,坟头的野菊开了又谢,只有溪边的洗衣石上,那半块皲裂的皂角,还倔强地留着未散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