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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得像被砚台研开的宿墨,泼洒在京城的上空,连月亮都被厚重的云层裹得严严实实,只漏下几缕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城墙与宫阙的轮廓。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过,更夫苍老的嗓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冬夜的寒意,掠过紧闭的店铺门板,又很快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京城早已沉入梦乡。南锣鼓巷的民居里,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或老人的咳嗽,旋即又被被褥捂回温暖的室内;西街的酒肆早已歇业,门板上还贴着 “今日售罄” 的红纸,被夜风卷得边角微微翻飞;唯有巡夜的禁军,提着灯笼在街上来回踱步,灯笼里的烛火摇曳,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晕,像是黑暗中跳动的萤火。

可这片死寂之下,暗流正以惊雷般的速度汹涌。城西青雀街的阴影里,风卷着枯叶掠过墙角,发出 “沙沙” 的声响,却盖不住那数十道呼吸压抑到极致的气息 —— 那是属于慕容翊亲军暗卫的气息,冷得像玄铁,沉得像寒潭。

青雀街白日里是京中有名的 “文墨街”,两侧挤着七八家书坊、文玩店,还有两家卖纸笔的小铺。午时过后,总有穿着长衫的书生、提着鸟笼的公子来这里闲逛,或挑两本旧书,或买一方砚台,街上满是 “老板,这本《昌黎先生文集》怎么卖”“您瞧瞧这方端砚,石质多细” 的吆喝声,热闹得很。可一入夜,这条街就成了京城最冷清的地方之一 —— 书坊老板们怕遭窃,总是天擦黑就熄灯闭户,连街灯都懒得点,只有巷口那盏破旧的气死风灯,还亮着一点昏黄的光,照着 “青雀街” 三个字的木牌。

“墨韵斋” 就藏在青雀街中段,左边是家卖文房四宝的 “笔韵斋”,右边是家早已歇业的布店,门板上的 “绸缎” 二字都快被风雨磨平了。这家书坊的门面不大,是两扇厚重的榆木门,门板上的木纹深深刻着岁月的痕迹,门环是黄铜做的,上面锈着绿斑,被无数只手摸得发亮。此刻门板紧闭,门楣上挂着的 “墨韵斋” 匾额在昏暗中只剩模糊的轮廓,像一只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门。

距离书坊五十步外的三条巷弄里,早已潜伏下数十道黑衣身影。他们或靠在斑驳的砖墙边,或蹲在干枯的梧桐树下,全身裹在玄色劲装里,连眼睛都藏在黑色面巾之下,只露出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盯着墨韵斋的方向。他们的呼吸浅而匀,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只有偶尔调整姿势时,玄铁甲叶与腰间弯刀碰撞,才会发出极轻微的 “咔嗒” 声 —— 那声音细得像雪落在棉絮上,稍不留意就会被风声盖过,却足以泄露这支队伍的精锐与杀气。

带队的暗卫副统领赵戈,靠在最靠近书坊的那棵老槐树下。他今年三十五岁,脸上一道刀疤从左眉骨延伸到下颌,那是十年前随先帝平叛时留下的,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搭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 不是紧张,是对任务的极致专注。陛下今日午后在御书房密召他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连平日里常喝的雨前龙井都没动一口,只把一枚虎符拍在案上,声音冷得像冰:“赵戈,今夜子时,必有逆贼党羽前往墨韵斋书坊,或窃或毁谋逆铁证。你带三百精锐暗卫,前去布控,务必人赃并获,若让逆贼逃脱,提头来见!”

赵戈当时没敢问 “逆贼” 是谁,也没敢问 “铁证” 是什么 —— 暗卫的职责从来不是提问,是执行。但他从陛下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怒火里,从 “谋逆” 二字的重量里,隐约猜到这事绝不简单,甚至可能牵动整个朝堂的根基。他只知道,今夜的青雀街,注定要染血。

夜风渐渐大了,卷着槐树叶 “哗啦” 作响,落在赵戈的肩头。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更厚了,连那点微弱的月光都消失了,整个青雀街彻底陷入黑暗。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怀表 —— 那是西域进贡的玩意儿,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子时一刻。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墨韵斋后方的小巷里滑了出来。

那黑影身形瘦削,穿着紧身夜行衣,衣料是特制的吸光锦布,在黑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猫着腰,脚步轻得像猫踩雪,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青石板的缝隙处,避开那些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他在巷口停顿了片刻,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倾听周围的动静 —— 夜风的呼啸、树叶的摩擦、远处巡夜禁军的脚步声,都被他一一捕捉,又一一排除。

半炷香后,他确认四周无人,才贴着墙根,缓缓向墨韵斋的后门移动。后门是一扇窄小的木板门,上面挂着一把铜锁。他从怀中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铁丝,插进锁孔里,手指轻轻转动 —— 动作娴熟得像是开自家房门,不过三息时间,“咔嗒” 一声轻响,铜锁就被打开了。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书坊内的动静,确认无异常后,才轻轻推开一条缝,如同游蛇般滑了进去。

“来了!” 赵戈眼中精光一闪,右手猛地抬起,做了个 “合围” 的手势。三条巷弄里的暗卫瞬间动了 —— 他们像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冲向墨韵斋,玄铁靴踩在青石板上,竟没发出半点声响。三百人分成三队:一队守前门,一队堵后门,一队绕到书坊两侧,封死所有窗户,将墨韵斋围得像铁桶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书坊内一片漆黑,只有柜台后方的墙壁上,隐约有微光闪烁 —— 那是黑衣人点燃的火折子,被他罩在手心,只漏出一点火星。黑衣人熟门熟路地穿过书架,那些书架上摆满了古籍,有《四书五经》《史记》,还有些冷门的地方志,书页因为常年无人翻动,积了厚厚的灰尘,被他的衣摆扫过,“簌簌” 往下掉。

他走到柜台后方的墙壁前,停下脚步。那墙壁是青砖砌的,上面挂着一幅郑板桥的竹石图,画轴有些陈旧,边角都卷了起来。他伸手取下画轴,露出后面的墙面 —— 砖缝间有一道极细的缝隙,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手指在砖墙上摸索片刻,找到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砖,轻轻一按 ——“咔嗒” 一声,墙砖向内凹陷,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内铺着黑色锦布,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伸手就要去拿 —— 可指尖刚碰到锦布,就察觉到不对:那锦布下的东西,不是他预想中的书信,而是一种冰冷坚硬、还带着油脂味的触感。

是炸药?!

他心中猛地一沉,汗毛瞬间倒竖,转身就要往外退 —— 可已经晚了!

“轰隆!”

一声巨响猛地炸开,不是来自暗格,而是来自书坊的前门和两侧窗户!厚重的榆木门被暗卫用撞木狠狠撞开,木屑飞溅,火光瞬间从门外涌了进来 —— 那是数十支火把的光芒,将整个书坊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无数手持强弓劲弩、腰佩弯刀的暗卫蜂拥而入,弓弦拉满的 “咯吱” 声、刀剑出鞘的 “铮鸣” 声,瞬间填满了整个书坊。

“束手就擒!逆贼!” 赵戈一马当先冲进来,声如洪钟,手中长剑直指黑衣人,剑刃在火光下泛着森寒的光芒。

黑衣人反应快得惊人,在门被撞开的瞬间,已如离弦之箭般向后窗暴退,同时手腕一抖,数点寒星从他袖中飞出 —— 那是浸了剧毒的银针,劲风凌厉,直取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暗卫!

“噗噗!” 冲在最前的两名暗卫反应不及,却被身后的同伴用盾牌挡住 —— 银针深深嵌入橡木盾牌,发出 “笃笃” 的声响,针尖泛出黑紫色,显然毒性剧烈。

“拿下!要活的!” 赵戈怒吼一声,脚下发力,身形如电,长剑带着破风之声,直刺黑衣人的后心。他知道,此人定是逆贼核心党羽,活口比尸体有用得多。

黑衣人武功极高,面对围攻却毫不慌乱。他侧身避开赵戈的长剑,右手成掌,狠狠拍向旁边的书架 ——“轰隆” 一声,书架应声倒塌,上面的古籍散落一地,纸张纷飞,瞬间挡住了暗卫的视线。他趁机矮身,左腿横扫,带起一阵劲风,将两名来不及避让的暗卫扫倒在地,同时右手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刀光一闪,就架在了一名暗卫的脖子上。

“都别过来!” 他嘶吼一声,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疯狂,“再过来,我杀了他!”

赵戈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还是抬手示意暗卫停下。他盯着黑衣人,缓缓说道:“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陛下有旨,若你肯招供,可留你全尸。”

“哈哈!全尸?” 黑衣人狂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慕容翊那暴君,会给我全尸?别做梦了!今日既然落入你们手中,我便没打算活着出去!”

说罢,他手腕一紧,短刀就要向那名暗卫的脖子划去 —— 可就在这时,赵戈抓住了他的破绽!他猛地掷出手中长剑,长剑如同闪电般,直取黑衣人持短刀的手腕!

黑衣人瞳孔骤缩,不得不松开暗卫,侧身避让 —— 长剑擦着他的手腕划过,带起一溜血花,短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可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后的暗卫已扑了上来,两条铁链如同毒蛇般缠住他的双腿,将他绊倒在地。

“抓住他!” 赵戈大喊。

数名暗卫一拥而上,死死按住黑衣人的四肢,将他脸朝下按在散落的书页上。纸张被他脸上的汗水和血浸湿,变得皱巴巴的。他疯狂挣扎,嘶吼着,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可暗卫的力气极大,玄铁手套扣在他的胳膊上,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就在这时,一个扁平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从他怀中掉了出来,落在满是灰尘的书页上。

黑衣人一见此物,脸色剧变 —— 尽管隔着面巾,也能看到他身体剧烈颤抖,眼中满是惊惶与绝望。他竟不顾身上暗卫的压制,疯了一般想要伸手去抢:“那是我的!还给我!”

“就是它!” 赵戈眼睛一亮,心中狂喜 —— 陛下说的 “铁证”,定然就是这个!他大吼一声,“抢过来!”

一名身材魁梧的暗卫立刻扑上前,用肩膀硬扛了黑衣人的一掌 —— 那掌力极重,暗卫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却死死抱住了黑衣人的腰,不让他动弹。另一名暗卫则趁机一个翻滚,将那个油布包抢在手中,快速退到赵戈身边。

“呃啊!” 黑衣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内力骤然爆发,竟震开了抱住他的暗卫,可还没等他起身,十数把明晃晃的弯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玄铁刀身冰凉,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刀刃的锋利甚至让他能感觉到颈间的汗毛被割断。

赵戈走上前,从那名受伤的暗卫手中接过油布包。入手微沉,油布上还带着黑衣人的体温和淡淡的血腥气。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油布 —— 第一层是黑色粗布,第二层是浸过蜡的防水布,第三层才是柔软的丝绸,丝绸里面,赫然放着三封折叠整齐的书信!

他抽出其中一封,就着火把的光芒展开 —— 信纸是上等的宣纸,边缘带着淡淡的暗纹,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笔画间透着一股杀伐之气。他快速扫过内容,瞳孔越睁越大 —— 信中提到了 “南境粮草调度”“禁军布防图”“京中内应”,甚至还隐约提及 “待镇南王兵临城下,当里应外合,共取慕容氏天下”!

最关键的是,信的末尾,盖着一枚清晰的朱红色印章 —— 那是镇南王的私印,印纹是 “镇南王印” 四个字,与陛下白日里给他看的样本一模一样!

而另一封信的落款,赫然是 “沈文渊”!

铁证如山!

赵戈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厉声道:“搜他的身!揭了他的面罩!”

两名暗卫立刻上前,粗暴地扯开黑衣人的面巾 —— 面罩下,是一张苍白而普通的中年男子的脸,颧骨偏高,下巴上留着短须,左眼角有一颗黑痣,看起来就像京中随处可见的账房先生,唯有那双眼睛,此刻满是阴鸷、愤怒和不甘,像淬了毒的蛇。

“说!你是谁?!沈文渊派你来的,还有什么同党?!” 赵戈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起来,声音冰冷刺骨。

黑衣人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赵戈,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带走!” 赵戈懒得再问,将密信紧紧攥在手中,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立刻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进出!你,” 他指向一名腿快的暗卫,“立刻飞马入宫,禀报陛下!就说 —— 人赃并获,铁证确凿!”

“是!” 那名暗卫接过赵戈递来的令牌,翻身跃上早已备好的骏马,缰绳一扬,马蹄声急促地敲击着青石板路面,踏碎了夜的宁静,向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

皇宫,紫宸殿。

虽是深夜,殿内却灯火通明。数十支牛油烛插在黄铜烛台上,火焰跳动着,将殿内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 龙椅上的雕刻、墙壁上的壁画、案上的奏折,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看得一清二楚。

慕容翊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衣料是江南进贡的云锦,上面绣着暗金色的龙纹,只是此刻衣襟有些凌乱,显然是踱步时蹭到的。他在殿内来回走动,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却还是能听到细微的声响。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明明灭灭,阴沉得可怕,眉头紧紧皱着,额角的青筋时不时跳动一下,显然是在极力压制怒火。

他的头痛又犯了,而且比往日更剧烈。左手用力按着太阳穴,指腹在皮肤上来回揉搓,试图缓解那种钻心的疼痛,右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 那是他登基时先帝赐的,羊脂玉质地,上面刻着 “国泰民安” 四个字,如今已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却丝毫带不走他心中的焦躁。

李福全侍立在殿角,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跟着慕容翊二十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态 —— 往日里,哪怕是南境战事吃紧、北疆叛乱,陛下也能保持镇定,可今夜,陛下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连带着整个紫宸殿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里。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更是吓得浑身僵硬,有的捧着茶盘,有的拿着拂尘,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成了陛下怒火的发泄对象。

慕容翊在等。等一个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消息。

下午,尚药局的那个小宫女沈璃,来送新调的凝神香时,曾在他身边站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胆怯的语气,低声说道:“陛下,奴婢方才去药材库取甘草时,路过御花园的偏角,似乎听到两个小太监在嘀咕…… 说什么‘相爷’‘墨韵斋’‘今夜子时’…… 奴婢听得不清,也不敢多听,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当时他心中就是猛地一凛!

沈璃的话,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猜疑和愤怒!丞相!墨韵斋!又是墨韵斋!前几日,齐王爷慕容铭曾拐弯抹角地跟他提过,说解氏从 “宫中眼线” 那里得到消息,说他在查沈文渊,还说证据藏在墨韵斋 —— 当时他还半信半疑,觉得是齐王爷为了讨好沈文渊,故意编造的消息,可如今沈璃也提到了 “墨韵斋” 和 “子时”,这就绝不是巧合了!

他几乎立刻断定,沈文渊这是要做最后的挣扎!要么是派人去墨韵斋销毁证据,要么是去取回证据,准备勾结镇南王,放手一搏!无论哪种,都是他抓住沈文渊把柄、彻底铲除这个心腹大患的绝佳机会!

他没有犹豫,立刻传召赵戈,让他带精锐暗卫去青雀街布控,同时下令封锁消息,连军机处的大臣都没告知 —— 他怕走漏风声,让沈文渊察觉。

可现在,子时已过,赵戈的消息还没传来。

慕容翊的脚步越来越快,心中的焦虑也越来越重。他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消息有误怎么办?如果沈文渊没派人去怎么办?如果暗卫暴露了,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沈文渊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若是这次抓不到他的把柄,日后再想动他,只会更难!甚至可能逼得沈文渊提前谋反,到时候京中大乱,南境镇南王再趁机北上,大靖的江山,就真的危险了!

头痛越来越剧烈,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太阳穴。他停下脚步,靠在龙椅的扶手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和药材味,那是沈璃调的凝神香,往日里闻着能让他平静,可今日却只觉得刺鼻。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耗尽,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亲自去青雀街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 “铿锵” 声 ——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一种凯旋的急促。

“陛下!陛下!赵副统领有紧急军情禀报!” 殿外侍卫的高声通传,打破了紫宸殿的死寂。

慕容翊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血色。他站直身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传!快传!”

殿门被两名侍卫推开,赵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和淡淡的血腥气,玄色劲装的袖口沾着血迹,脸上的刀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走到殿中,“噗通” 一声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那个油布包和几封散开的信件,声音洪亮:“启禀陛下!臣幸不辱命!于墨韵斋书坊内,生擒意图窃取罪证之逆贼一名!并搜出此物!请陛下过目!”

李福全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赵戈手中的信件,又用托盘捧着,恭敬地呈到慕容翊面前。

慕容翊一把抓过信件,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他快速展开其中一封,就着火光仔细阅读 —— 信上的字迹,正是沈文渊的手笔!他认得,当年沈文渊教他读书时,就是这种遒劲有力的字体!信中的内容更是让他怒火中烧:沈文渊不仅与镇南王私下往来,还答应为镇南王提供京中禁军的布防图,甚至约定 “待镇南王渡过长江,便在京中起事,控制皇宫”!

最让他震怒的是,信中还提到了废后沈氏 —— 沈文渊的侄女,他的前妻。信中说 “废后虽被打入冷宫,却仍有旧部可用,可令其暗中联络禁军旧部,为起事做准备”!

原来,连废后都是沈文渊的棋子!原来,他身边的人,早就被沈文渊渗透得如此彻底!

“好!好一个沈文渊!好一个‘国之柱石’!” 慕容翊猛地将手中的信纸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声音震得殿内的烛火都剧烈晃动起来,“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巨大的愤怒和被背叛的痛楚,像潮水般席卷了他。他想起自己登基时,沈文渊跪在他面前,说 “臣定当辅佐陛下,共创盛世”;想起自己立沈氏为后时,沈文渊笑着说 “陛下与皇后琴瑟和鸣,乃国之幸事”;想起这些年,他对沈文渊的信任,对沈家的倚重…… 原来这一切,都是沈文渊的伪装!都是他图谋不轨的铺垫!

他的双眼赤红,额角的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得像风箱。他猛地转向赵戈,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无尽的杀意:“赵戈!”

“臣在!” 赵戈高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 他知道,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

“朕命你即刻率三千禁军,查封丞相府!府中一干人等,无论主仆、老幼,全部缉拿归案,不得走脱一人!沈文渊及其核心党羽,包括他的儿子沈明哲、弟弟沈文海,全部打入天牢!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

“臣遵旨!”

“还有!” 慕容翊补充道,语气森然,“即刻拟旨,公告天下:丞相沈文渊,勾结藩王,图谋不轨,罪证确凿!着革去一切官职爵位,剥夺士族身份,交三司会审!其家产全部充公,沈家宗族族谱除名!凡与沈文渊有牵连者,若能主动投案,可从轻发落;若敢隐瞒不报,一经查实,诛九族!”

“是!臣这就去办!” 赵戈起身,躬身行礼后,大步流星地冲出大殿。

很快,皇宫内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马蹄声、甲胄碰撞声和军官的号令声。原本沉寂的皇城瞬间被一种紧张肃杀的气氛笼罩,一队队手持火把的禁军,如同火龙般从宫门冲出,向着丞相府的方向疾驰而去。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将沿途的宫墙、树木都染成了红色,像是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色风暴。

慕容翊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散落的信纸,看着那些写满背叛与阴谋的字迹,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和空虚。他踉跄了一步,幸好扶住了龙椅的扶手,才没有摔倒。他用力按着太阳穴,头痛得几乎要裂开。

“陛下!您没事吧?” 李福全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担忧。

“香…… 沈璃的凝神香……” 慕容翊虚弱地摆摆手,声音沙哑。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能缓解他头痛的香气。

“快!快传沈姑娘!让她立刻送凝神香来!” 李福全对着殿外高声喊道,语气急促。

……

消息像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在皇宫深处蔓延。尚药局、御膳房、尚宫局、禁军营地…… 几乎所有角落,都在低声议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

尚药局的耳房里,沈璃和衣躺在窄小的床铺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她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被屋檐切割开的一小片夜空 —— 那片夜空依旧漆黑,只有远处宫灯的光芒,在窗纸上投下微弱的光晕。她的耳朵警惕地捕捉着远处的每一丝声响,哪怕是风吹过窗棂的 “吱呀” 声,都能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她在等。等一个能决定她复仇成败的消息。

她的计划太冒险了 —— 利用解氏的恐慌传递假消息,利用齐王爷的贪功将消息传给慕容翊,再利用沈璃的 “无心之语” 巩固慕容翊的猜疑,最后伪造密信,放在墨韵斋的暗格里,引沈文渊上钩。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她就会粉身碎骨。

她想起父亲临刑前的模样。那天是大雪天,父亲穿着囚服,被押在刑场上,头发和胡须上都落满了雪,却依旧挺直着脊梁。他看着围观的百姓,高声喊道:“我沈策一生忠君爱国,绝无通敌之罪!沈文渊奸贼当道,我沈家满门皆是冤魂!若有来生,我定要诛此奸贼,还天下一个清明!”

那时她躲在人群中,被陈老死死捂住嘴,只能看着父亲的头颅落地,鲜血染红了雪地。她记得父亲的血是热的,溅在她的衣袖上,烫得她心都在疼。

她想起母亲在冷宫中的最后一封信。信是用鲜血写的,字迹潦草:“阿璃,娘不能陪你了。沈家的冤屈,你一定要报。照顾好自己,活下去。” 那封信,她藏在贴身的衣襟里,藏了三年,信纸都被汗水和泪水浸得发脆。

还有兄长沈珏。他出征前,曾对她说:“阿璃,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北疆的草原,那里的草长得比人还高,还有会唱歌的鸟儿。” 可她等了三年,等来的只有 “战死沙场” 的消息。她不信,她知道兄长武功高强,绝不会轻易战死 —— 一定是沈文渊在背后下了黑手!

这些回忆,像一把把刀,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不能输。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喧哗声。沈璃猛地坐了起来,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是从前朝方向传来的,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和士兵的呐喊声。

不是寻常的巡夜!

她连忙下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窗外的宫道上,一队队禁军正举着火把跑过,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们脸上的严肃,甲胄碰撞的声音 “铿锵” 作响,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快!去丞相府!陛下有旨,查封丞相府!”“沈文渊那老贼,终于倒了!”“听说抓了他的党羽,还搜出了通敌的密信!”

轰 ——!

如同一声惊雷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双手紧紧抓住窗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牙齿咯咯作响 —— 不是因为寒冷,是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

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

沈文渊!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双手沾满沈家鲜血的奸贼!终于倒了!终于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巨大的快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出,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她想放声大笑,笑这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想放声大哭,哭她冤死的父母,哭沈家满门的亡魂,哭他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窗沿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身体蜷缩在窗边,剧烈地抽搐着。

爹!娘!兄长!你们看到了吗?女儿为你们报仇了!沈文渊他完了!他被抓了!他要被会审!他要为你们偿命了!

她在心中疯狂地呐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三年来的隐忍、恐惧、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化作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耳房外,传来小宫女们惊慌失措的议论声:“天啊!出大事了!禁军都出动了!”“听说去丞相府了!好像是丞相大人通敌叛国!”“真的假的?丞相大人那么有权势,怎么会……”“千真万确!我听禁军的兄弟说,搜出了密信,陛下都震怒了!”

沈璃听着这些议论,泪水流得更凶了。没有人知道,这场巨变的背后,是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宫女,在黑暗中布下的棋局;没有人知道,她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也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和快意,是多么的强烈。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是李福全身边的小太监:“沈姑娘!沈姑娘在吗?陛下头痛得厉害,传您立刻送凝神香去紫宸殿!”

这道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情绪浪潮中的沈璃。她猛地回过神,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 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慕容翊还在等着她,她不能暴露任何破绽。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她走到妆台前,拿起那盏早已备好的凝神香炉 —— 铜制的炉身冰凉,里面的香灰还带着余温,清凉的香气从炉盖的镂空处散发出来,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她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裙 —— 常服的衣襟有些皱,她轻轻抚平;头发有些散乱,她用一根木簪重新挽好;眼眶还是红的,她用冷水拍了拍脸颊,让红肿消退一些。再看向铜镜时,镜中的少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恭顺,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坚定。

“来了。” 她应了一声,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还算平稳。

她端着香炉,走出耳房。院中的小宫女和太监们还在议论着丞相倒台的事,见到她出来,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敬畏 —— 谁都知道,这位沈姑娘调的香能缓解陛下的头痛,是陛下近期倚重的人。

沈璃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径直走向紫宸殿。宫道两旁的宫灯亮着,光芒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沿途不时能看到匆忙跑过的禁军和太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惶或兴奋的神色,低声议论着:“丞相府被围了!沈文渊的儿子沈明哲想跑,被禁军抓了!”“听说天牢都准备好了,就等把人关进去了!”“这下朝堂要变天了!”

沈璃听着这些话,心如止水。沈文渊的倒台,只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要查清楚兄长的下落,要为沈家满门昭雪,要让所有参与构陷沈家的人,都付出代价。

很快,紫宸殿就出现在眼前。殿内的烛火通明,连殿外的台阶上都站满了禁军,气氛严肃得让人窒息。沈璃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对门口的侍卫行了一礼:“奴婢沈璃,奉陛下之命,送凝神香来。”

侍卫侧身让开,示意她进去。

殿内,慕容翊正靠在龙椅上,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左手还在按着太阳穴。李福全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用扇子给他扇风,却丝毫缓解不了他的痛苦。地上散落着几封书信,正是从墨韵斋搜出来的密信。

沈璃端着香炉,轻手轻脚地走到慕容翊身边,将香炉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轻声说道:“陛下,凝神香来了。您闻闻,看是否合心意。”

慕容翊缓缓睁开眼,看向沈璃。他的眼神依旧带着血丝,却比刚才平静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香炉中散发出的清凉香气,头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丝,脸上的痛苦也减轻了几分。

“你今日…… 做得很好。” 慕容翊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目光落在沈璃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沈璃心中猛地一紧,面上却适时地露出茫然和惶恐的表情,她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胆怯:“陛下…… 奴婢愚钝,不知陛下所指…… 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慕容翊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嘴角扯了扯,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罢了,你不懂也好。退下吧。今夜宫中不太平,你待在尚药局,无事不要随意走动。”

“是,奴婢遵旨。” 沈璃再次行礼,缓缓退出大殿。

走出殿门,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她更加清醒。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牢方向 —— 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禁军的身影。沈文渊此刻,应该已经被押进天牢了吧?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沦为阶下囚,等待他的,将是三司会审的审判,是身败名裂的结局,是血债血偿的报应。

这仅仅是个开始。

沈璃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冰冷如铁。她想起陈老曾对她说过的话:“复仇之路,如同走在刀尖上,一步错,步步错。你要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的身影在宫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既孤独,又无比坚韧。夜色依旧浓重,皇宫依旧巍峨,但她知道,属于她的复仇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更加凶险,可她不会退缩。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尚药局那间狭小的耳房,走向她下一段布满荆棘的征途。复仇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得更加炽烈,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也温暖了她早已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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