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的头颅猛地抬起!动作迅疾如电,带起一道残影,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殿内凝滞的空气!不是因为挣扎求生,而是就在那侍卫铁钳般的手指即将扣死她肩胛骨的刹那,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死死牵引,牢牢钉在了地上白布单外 —— 春莺那只无力垂落的苍白手掌上!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那失去血色的皮肤上每一丝干瘪的纹理,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纹;能看清因失血而僵硬发青的指关节,透着一股死灰般的沉寂;能看清皮肤下微微凸起的、如同枯竭河床般的血管脉络,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鲜活流动。就在那修剪圆润、涂着残存粉色蔻丹的指甲缝深处,极其隐蔽的角落,残留着几粒比尘埃还要细微的粉末。那粉末并非想象中喷溅的黑血凝结物,也非沾染的泥土尘灰,而是一种极其诡异、极其稀少的 ——
淡蓝色!
那颜色淡得如同被水稀释了千百遍的天空,又像是褪尽了颜色的蝶翼鳞粉,混杂在指甲角质层微小的缝隙里,若非凑近细看且光线恰好,几乎无法分辨。在殿内冰盆折射的冷光下,这几点微蓝竟透着一丝妖异的光泽,带着一种与死亡格格不入的、近乎虚幻的美感,却又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仿佛是来自地狱的请柬!
嗡 ——!
沈璃的脑子里仿佛有一口铜钟被狠狠撞响!震得她神魂俱颤,耳鸣不已!昨夜油灯下,那本泛黄卷边的毒经残卷上,那艰涩拗口的文字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穿了她的思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其毒阴寒,入体则凝,蚀骨生疽…… 毒粉微蓝,遇水则隐,唯残于甲缝、唇齿细微处,色淡如靛,日久不退……”
指甲缝!淡蓝色!鬼脸蝎尾针!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冰冷麻木,在这一刻被一股更原始、更强大的惊悸和绝境求生的本能彻底冲垮!春莺不是死于急病!她是死于剧毒!死于那阴诡难防、如同附骨之疽的鬼脸蝎尾针毒!这根本不是什么无妄之灾,是赤裸裸的灭口!是要斩断所有可能指向贵妃中毒的线索!下一个…… 很可能就是毒已入腑、朝夕难保的贵妃本人!这深宫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和杀戮?
侍卫冰冷粗糙的手指已经死死扣住了她单薄的肩头,剧痛传来,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电光石火之间,沈璃的思维却运转到了极致,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不能直接说出鬼脸蝎尾针!那会暴露她通晓剧毒的秘密,更会彻底揭开贵妃中毒的隐秘,无异于引火自焚,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必须将祸水引开,引向一个看似合理、又能暂时保住性命的 “意外”!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贵妃微微起伏的胸口上,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
就在侍卫发力要将她拖离地面的瞬间!
“娘娘容禀!”
一声带着惊惧哭腔的嘶喊,陡然从沈璃口中迸发!她猛地以头抢地,“咚” 的一声闷响,额头狠狠撞在冰凉刺骨的金砖上!力道之大,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心头一跳,仿佛自己的额头也感受到了那份剧痛。
“奴婢… 奴婢该死!奴婢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急于辩白的仓惶,身体在侍卫的钳制下徒劳地扭动,像一条濒死的鱼在挣扎,“奴婢… 奴婢前日午后,在尚药局西库房外… 亲眼… 亲眼看见春莺姐姐来取药!她… 她取了‘赤阳藤粉’!”
“赤阳藤粉” 四字一出,凤榻上的贵妃王氏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攥着锦帕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锦帕上的丝线都被捏得变了形!陈司药低垂的眼帘下,锐利的眸光猛地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高公公的尖声厉喝立刻炸响,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贱婢!还敢狡辩攀扯!赤阳藤粉乃娘娘药浴所用,性烈温补,与你何干!拖下去!立刻拖下去杖毙!”
侍卫手上再次加力,沈璃的肩胛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要被生生撕裂!
“不!不是!” 沈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利,猛地抬头,额头上赫然一片刺目的红痕,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混着冷汗蜿蜒而下,如同一条条红色的小蛇,衬得她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黑暗中燃烧的两点星火,死死盯着贵妃:“奴婢斗胆!敢问娘娘… 敢问娘娘近几日… 凤体违和时,锦华宫小厨房… 是否… 是否常备有冰糖燕窝羹作宵夜?!”
这问题问得突兀至极!如同在紧张的乐曲中突然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凤眸中的怒火被一丝错愕取代,她不明白这个垂死的药童为何会突然问起自己的膳食。高公公更是暴跳如雷,尖声道:“大胆贱婢!娘娘的膳食也是你能过问的?!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然而,沈璃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奴婢该死!但奴婢在尚药局整理旧档时,曾见过一则前朝秘闻残卷!其上记载:‘赤阳藤粉,性烈如火,辛燥大热,乃驱寒辟秽之猛药。然其最忌与阴寒滋补之物同源相激!尤其… 尤其忌与极品血燕所炖冰糖羹同食!’”
她的声音因急促和恐惧而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脆而冰冷:
“血燕乃金丝燕呕心沥血所筑,栖于阴寒海崖洞穴,集月华寒露之精,其性虽补,却隐带至阴之息!若与赤阳藤此等至阳烈药同入腹中… 阴阳二气在体内骤然相冲,如同水火不容!轻则气血逆乱,心脉剧痛,冷汗如浆!重则… 重则腑脏如遭火焚冰侵,经络寸断,呕血… 暴毙!”
“呕血暴毙” 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殿内瞬间死寂!连高公公的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如同被扼住了脖子的鸭子,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沈璃急促地喘息着,如同刚从水中挣扎上岸,额上的血混着汗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朵凄艳的花,触目惊心。她不顾一切地指向地上春莺的尸体,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可怕的过程:
“娘娘明鉴!春莺姐姐昨日取走的赤阳藤粉,剂量… 剂量定然不轻!若… 若她昨夜当值时,因体虚或腹饥,误食了娘娘小厨房备下的、那性寒滋补的冰糖血燕羹… 阴阳剧毒在体内冲撞爆发… 这… 这呕血暴亡之状… 岂非… 岂非与古籍所载… 一般无二?!”
她的话音落下,整个锦华宫正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时间也在此刻凝固。
冰盆里的寒气似乎都凝固了,不再袅袅升腾。博山炉中的沉水香青烟笔直,如同一条静止的线,不再飘散。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投向了地上那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又猛地转向凤榻上脸色变幻莫测的贵妃!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怀疑和一丝恍然大悟。
赤阳藤粉!冰糖血燕羹!阴阳相冲!呕血暴毙!
这解释… 太过匪夷所思!如同天方夜谭!却又… 该死的丝丝入扣!每一个环节都合情合理,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贵妃王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的落叶,绝美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恐惧攫住的惨白,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她猛地看向侍立在侧、负责她起居饮食的掌事宫女秋月,目光如同利剑,几乎要将她洞穿。秋月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娘… 娘娘… 昨… 昨夜小厨房… 确… 确实炖了血燕… 用的是… 是暹罗进贡的极品血燕盏… 春莺姐姐… 她… 她昨夜当值前… 说有些头晕体虚… 奴婢… 奴婢见她脸色不好… 就… 就擅自做主… 让… 让小厨房给她也盛了一小碗… 想… 想给她补补气血…”
“轰 ——!”
秋月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众人心中的疑虑,坐实了沈璃那看似荒诞不经的 “推断”!
“啊 ——!” 贵妃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像是被毒蛇咬中!她猛地抓起榻边小几上一个鎏金手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秋月!
“哐当 ——!”
沉重的鎏金手炉擦着秋月的鬓角飞过,带起一阵风声,狠狠砸在她身后的金砖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炉盖崩飞,里面滚烫的香灰泼洒出来,如同一条火蛇,溅了秋月一身,烫得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翻滚,身上的宫装瞬间被烫出好几个黑洞。
“蠢货!贱人!谁给你的狗胆!擅作主张!” 贵妃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扭曲变形,如同破锣一般,护甲深深掐进了紫檀木的凤榻扶手,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木头捏碎!她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凤眸赤红,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瞪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秋月,又猛地转向脸色惨白、眼神惊疑不定的高公公,最后,那如同淬了剧毒、充满了毁灭欲的目光,狠狠钉在额头带血、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的沈璃身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查!给本宫查!” 贵妃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高德海!立刻!马上去给本宫查!昨夜小厨房炖燕窝的砂锅!盛燕窝的碗盏!还有… 还有这贱婢沈璃的住处!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任何可疑之物,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给本宫翻出来!本宫要看看,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捣鬼!是这贱婢妖言惑众!还是真有这该死的‘阴阳相冲’!搜!快给本宫搜!”
“遵… 遵旨!” 高公公浑身一颤,脸上的惊疑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怨毒和急于撇清的惊惶取代。他尖声应道,声音都变了调,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再不敢有丝毫迟疑,转身对着殿外厉声嘶喊,声音因激动而劈了叉:“来人!跟咱家走!去小厨房!去西偏院!搜!一只耗子洞都别放过!快!快!”
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骤起的鼓点,带着腾腾的杀气,迅速远去。高公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留下一股浓烈的恐惧和不安。
正殿内,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贵妃粗重而压抑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秋月低低的、痛苦的呻吟,以及冰盆里冰块融化时细微的 “滋滋” 声。沉水香的冷冽、泼洒香灰的焦糊、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甜腥,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沈璃依旧被那两个侍卫死死按着肩膀,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伤口传来的刺痛和肩胛骨几乎碎裂的剧痛交织,让她浑身冷汗涔涔,几乎要晕厥过去。然而,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搜!贵妃震怒之下,两处都要搜!那间破旧小屋的墙洞里,还藏着那张记录着贵妃脉案复原字迹和赤阳藤记录的桑皮纸!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送她上断头台的铁证!更可怕的是 —— 她左袖的暗袋深处,那本薄薄的、记录着无数致命毒物和解法的泛黄毒经残卷,此刻正紧紧贴着她的手臂,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烧得通红的烙铁,滚烫而危险!一旦被搜出,她将百口莫辩!
陈司药为何自始至终沉默?他刚才在听到 “赤阳藤” 和 “血燕羹” 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锐芒又代表着什么?是洞悉了她的谎言?还是…… 在配合她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沈璃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冷汗顺着沈璃的额角滑落,混着血水,滴落在金砖上。那 “啪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得如同丧钟,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气中的恐惧和不安越来越浓,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殿内只剩下贵妃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秋月断断续续的啜泣,偶尔夹杂着冰块融化的轻响,构成了一曲诡异的乐章。
终于,殿外再次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比去时更加沉重,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喧嚣和…… 一丝诡异的亢奋?仿佛他们找到了什么足以改变一切的证据。
“娘娘!娘娘!奴婢回来了!”
高公公尖利变调的声音率先刺破殿门的寂静。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深紫色的袍子下摆沾满了泥灰和草屑,像是在地上打滚了一般,发髻散乱,一根玉簪摇摇欲坠地插在头上,随时都可能掉下来。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惊惶、亢奋和一种大仇得报的扭曲快意,手里高高捧着一个用素白粗布包裹的物件,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双手微微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手上!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每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即将揭晓的答案。
“启禀娘娘!奴婢带人仔细搜查了这贱婢的住处!果然!果然搜出了邪祟之物!” 高公公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他快步冲到凤榻前,扑通跪下,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将那粗布包裹献宝般呈上,“就在她床铺底下,一块松动的墙砖后面!藏得可深了!若非奴婢心细如发,差点就被这贱婢瞒过去了!定是害人的妖物!”
侍卫按着沈璃的手臂猛地收紧!沈璃的心骤然沉到谷底,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墙洞!桑皮纸!还是…… 更糟?!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面对最坏结果的绝望。
贵妃眼中厉芒爆射,身体前倾,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打开!立刻打开!”
高公公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亢奋,猛地扯开那层粗布!
里面露出的,并非沈璃预想中折叠的桑皮纸,也不是她藏起的任何与赤阳藤相关的东西,而是 ——
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封面是普通的深褐色硬纸板,没有任何字迹,边缘磨损得厉害,呈现出毛糙的状态,显得异常陈旧,仿佛历经了岁月的洗礼。纸张泛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深黄,甚至有些地方有被水渍晕染过的痕迹,形成一块块深浅不一的斑痕,墨迹也深浅不一,显然是反复翻阅所致,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这…… 这是她昨夜还在灯下研读的那本毒经残卷!她明明记得入睡前是塞在枕头下的!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墙洞里?还被高公公当成了 “藏匿” 的证据?!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沈璃的脚底直冲天灵盖!是谁?是谁潜入了她的住处,调换了东西?!那个一直监视她的人到底是谁?!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娘娘请看!” 高公公献宝似的翻开册子,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尖声叫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册子上,“这上面写的,全是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歹毒之物!什么‘蝮蛇吻毒’、‘鬼脸蝎尾针’、‘鸩羽’…… 还有这些阴狠害人的法子!这分明就是一本邪书!一本记载着害人妖法的邪书啊!”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证据确凿!这贱婢私藏如此邪物,其心可诛!春莺姑娘的死,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她用这书上的妖法害死了春莺!娘娘,快下令处死这妖孽!以儆效尤!”
高公公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疯狂快意,如同无数根毒针,狠狠扎向沈璃。
完了!毒经被当众翻出,上面那些触目惊心的毒物名称,尤其是刚刚被她 “推断” 提及的 “鬼脸蝎尾针”,此刻成了最致命的铁证!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的所有辩解都将显得苍白无力,这邪书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璃眼前一阵发黑,心脏被绝望的巨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司药,眼中闪过一丝求助的意味。陈司药依旧跪得笔直,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在听到 “鬼脸蝎尾针” 几个字时,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像两颗骤然收紧的黑豆。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扫过高公公手中那本残破的册子,又极快地掠过沈璃惨白的脸,最后,竟落在了凤榻上脸色铁青、眼中杀机几乎凝成实质的贵妃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娘娘!” 陈司药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沉凝,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的语调,打断了高公公的狂吠,“此书…… 确是古籍,内容艰深晦涩,多涉旁门左道,凶险异常。然……” 她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直视高公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高公公方才所言‘私藏邪物,其心可诛’,奴婢不敢苟同!此乃天大谬误!”
高公公脸上的亢奋瞬间僵住,化为愕然和更深的暴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陈司药!你…… 你这是何意?!铁证如山,你竟敢包庇这贱婢?!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此书,” 陈司药根本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声音清晰有力,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非是沈璃此等身份、此等年纪所能拥有!更非她所能读懂!娘娘请看 ——” 她微微侧身,手臂沉稳地指向高公公手中翻开的册页,指尖精准地点在那些扭曲怪异的文字上,“此乃前朝宫廷秘库封存之《万毒辑略》孤本残卷!所用乃早已绝迹的‘鱼子笺’,其纸坚韧,纹理细密如鱼卵,迎光可见细小斑点,入水不濡,火烧不燃!所用墨,更是特制的‘松烟入骨墨’,墨色沉黑,入纸三分,水浸不褪,日晒不褪色!而其书写文字,更是前朝太医署专用的‘金错文’,笔画如刀凿斧刻,转折带金钩,字形诡异,非精研医道典籍二十年以上、通晓前朝秘录者,绝难辨识其意!更遑论通晓其中凶险诡谲的毒理!”
她的话,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让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震惊!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高公公的心上,也砸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高公公捧着册子的手猛地一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惊骇,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手中的册子,那泛黄的纸张确实纹理特殊,细密如鱼卵;那墨迹沉黑厚重,仿佛要透出纸背;那些字…… 扭曲怪异,如同天书,他一个字也看不懂!刚才的指证,全凭册子上那几个狰狞的毒物名称图形和心中滔天的恶意!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同开了染坊。
贵妃王氏脸上的杀意也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疑和一丝被愚弄的羞怒。她猛地坐直身体,目光死死盯住那本残破的册子,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怀疑:“金错文?前朝秘藏?松烟入骨墨?” 这些词汇她曾在皇家藏书的古籍中见过,知道其珍贵和稀有。
“正是!” 陈司药深深叩首,额头再次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此等秘卷,莫说沈璃一个末等药童,便是太医院寻常太医,也绝无可能接触!更遑论读懂其中记载的凶险毒理!她若真能读懂此书,通晓其中毒物,又怎会只是一个在西偏院终日碾药、连药性都需人提点的粗使奴婢?高公公以此书指证沈璃下毒害人,岂非…… 滑天下之大稽?贻笑大方?!”
最后 “滑天下之大稽”、“贻笑大方” 几个字,陈司药说得极重,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扇在高公公脸上!
高公公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如同开了染坊,捏着册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如同鹰爪,细长的眼睛里爆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死死瞪着陈司药和沈璃,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和某种更深的东西堵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荒谬?滑天下之大稽?难道他搜出的这 “铁证”,竟成了最大的笑话?成了他构陷无能、见识浅薄的证明?!他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几乎要晕过去。
贵妃的脸色变幻不定,惊疑、愤怒、后怕、还有一丝被高公公这蠢货差点带进沟里的羞恼在她眼中交织,如同调色盘一般。她凌厉的目光猛地射向高公公,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怀疑,又转向地上那本残破却瞬间变得神秘莫测的册子,最后,落回沈璃那张惨白却依旧挺直脖颈、额上带血的脸上。这药童… 似乎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秘密?还是… 这仅仅是陈司药在故弄玄虚,另有图谋?
殿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贵妃的最终裁决。
就在这时!
“报 ——!”
一个侍卫满头大汗、神色仓惶地冲了进来,他的盔甲上沾着泥土和草叶,脸上布满了惊恐和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急切,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惧:“启禀娘娘!奴婢等奉命搜查沈璃住处时,在… 在她屋后窗下的草丛里… 发现… 发现此物!”
侍卫双手高高捧起一物,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那是一小块布料。深青色,质地粗糙,是宫中低等侍卫或杂役常用的粗麻,布料上还沾着一些泥土和草屑。布料的边缘,被某种利器极其干脆地割断,断口整齐,显然是匆忙间被勾住撕裂,带着一种仓促和慌乱。最刺目、最令人心惊的是 —— 在那深青色的粗麻布上,赫然沾染着一小片已经干涸、呈现出诡异淡蓝色的污渍!那颜色,与春莺指甲缝里残留的粉末,几乎一模一样!如同同出一源!在殿内明亮的宫灯下,散发着无声却致命的指控!
嗡!
整个锦华宫正殿,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死水瞬间沸腾!炸开了锅!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钉在了那块深青色的碎布上!那抹刺眼的淡蓝,如同地狱的印记,散发着无声的死亡宣告,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隐藏的罪恶!
“高公公,你的指甲中,也有些许蓝色。”陈司药幽幽的说到。
“这,这是什么?这这····”高公公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十个手指中有几根手指的指甲中泛着蓝色!
贵妃王氏猛地从凤榻上站了起来!华美的宫装下摆因剧烈的动作而翻飞,带起一阵香风,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她脸色煞白,凤眸圆睁到极致,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那块碎布上刺目的淡蓝,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的残烛!她伸手指着那抹蓝色,指尖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毁天灭地的暴怒,如同受伤母兽的咆哮:
“这颜色… 这颜色… 春莺… 春莺她指甲缝里…… 就是这个颜色!” 她猛地转向脸色瞬间惨白如鬼、眼神惊骇欲绝、仿佛见了活鬼的高公公,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刺骨的寒意:
“高 —— 德 —— 海!给本宫解释!这侍卫的布料… 这上面的毒… 为何会出现在那贱婢的窗下?!你的人… 你手下的人… 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 ——!”
最后一个 “说” 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大殿中炸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高公公 “噗通” 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贵妃沉重的喘息声和高公公绝望的呜咽声,以及那抹淡蓝色污渍在灯光下闪烁的诡异光芒,预示着这场风波远未结束,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拉下去,好好寻问!”
“娘娘我冤枉,老奴冤枉啊·········”高公公被两个侍卫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