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海棠苑内,林侧妃正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指尖把玩着一个新得的绣花香囊。香囊不过掌心大小,却绣着繁复的西域纹样,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娘娘,这香囊真别致。翠浓跪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听说是西域使节特意献给王爷的?
林婉柔红唇微勾,将香囊凑到鼻尖轻嗅:王爷昨儿赏的,说是能安神养颜。她慵懒地伸展腰肢,丝绸衣袖滑落,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今日赏花宴,正好戴上。
娘娘,各院姨娘都到齐了。翠浓的声音传来,就等您开宴了。
这玫瑰露是王爷特意从南疆带回的,姐妹们尝尝。林婉柔举起琉璃盏,腕上的金镯叮当作响。
众姨娘纷纷奉承,席间一片欢声笑语。林婉柔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一连饮了三盏玫瑰露,双颊渐渐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娘娘今日气色真好。穿桃红衫子的柳姨娘讨好地说。
林婉柔抚了抚发髻:哈哈哈,许是这香囊的功劳。明明是一个侧妃,她却最喜欢别人叫她娘娘,因为正宫皇后也可以称之为娘娘,侧妃也可以称之为娘娘,但是在她的心中,皇后娘娘才是她所期望的,所以,她最喜欢别人称呼为娘娘!
她解下腰间的绣花香囊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西域进贡的梦甜香,听说一两金子才得...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胸口,琉璃盏地摔在地上,碎成数片。
娘娘?翠浓发现异常。娘娘!翠浓尖叫起来。
众姨娘乱作一团。林婉柔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嘴角溢出白沫,眼白上翻,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快请府医!侧妃娘娘晕倒了!
尖叫声中,沈璃依然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场混乱。林婉柔倒地的姿势很狼狈,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了,珠钗掉了一地,那身昂贵的锦缎衣裙沾满了泥土和酒渍。
真是...大快人心。
不好了!娘娘晕过去了!
尖利的叫声划破了王府后花园的宁静。沈璃正在净室外的药圃里采摘薄荷,闻声手指一颤,嫩绿的叶片被掐出一道汁痕。
她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几个丫鬟慌慌张张地从赏花亭跑出来,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为首的是林婉柔的贴身婢女翠浓,那张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脸此刻惨白如纸。
快去请府医!夫人突然就倒下了!翠浓提着裙摆,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璃垂下眼睛,继续掐着薄荷叶。林婉柔是死是活,与她何干?那个害她沦落至此的女人,就算当场暴毙也是报应。想到这里,她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将摘下的薄荷叶塞进腰间布袋。
沈姑娘!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停在药圃外。沈璃转头,看见管家赵德全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圆胖的脸上满是焦虑。
赵管家。她微微福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快,快去海棠苑!林夫人突发急病,府医说情况不妙,王爷命所有懂医理的都过去!
沈璃瞳孔微缩。所有懂医理的?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她沈璃不过是个罪奴,什么时候成了懂医理的人?但转念一想,她确实照顾过几个染疫的下人...
我不过略通皮毛,怕是帮不上忙。她轻声推辞,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
赵德全急得直跺脚:贱····沈姑娘,王大夫回老家了,府里现在连个正经大夫都没有!王爷已经发火了,你快些过去,就当是走个过场!
沈璃心头一震。王大夫回乡了?难怪...难怪前几日这场瘟疫会爆发得那么凶猛。王府的医官空缺,无人及时控制疫情,最终导致半个王府的人染病...
这赵德全也是被王爷逼得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
我这就去。她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萧珩···林婉柔···赵德全,林嬷嬷···等这,等这我的报复!
沈璃面无表情的跟着赵德全快步走向海棠苑。
每靠近一步,沈璃的心就沉一分。海棠苑——那是林婉柔的居所,。朱红色的大门,雕花的窗棂,每一处都散发着令她作呕的脂粉香气。
院内已乱作一团。丫鬟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几个婆子跪在廊下念佛。正厅里传来低沉的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萧珩。
沈璃在门槛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进去。
厅内光线昏沉,几盏铜灯摇曳着微弱的光,映得人影幢幢。厚重的帷幔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掩不住那股混杂着药味与熏香的浊气。苦涩的药汤气息与甜腻的檀香交织,在沉闷的空气中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进了一口浑浊的雾,呛得人喉咙发紧,连舌尖都泛起一丝苦意。
林婉柔躺在贵妃榻上,往日娇艳的面容此刻惨白如纸,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滑落,洇湿了枕上绣金的软绸。她的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紫绀,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扼住了呼吸,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伴随着轻微的痉挛。
她的衣裙散乱,华美的锦缎因挣扎而褶皱不堪,繁复的绣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往日的华彩,反倒像是某种诡异的符咒,缠绕在她纤细的身躯上。衣领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上面戴着的金镶玉项圈此刻显得格外沉重,仿佛不是装饰,而是某种束缚。项圈上的玉石泛着幽冷的光,映得她肌肤愈发惨淡,像是被抽走了生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榻边的软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精心养护的指甲在绸缎上刮出几道细微的痕迹。她的胸口起伏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尽了力气,唇边溢出一丝白沫,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亮泽。
翠浓跪在一旁,手忙脚乱地用湿帕子擦拭林婉柔的额头,可那冷汗却像是擦不尽似的,刚抹去一层,转眼又渗出一层。她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厅内一片死寂,唯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几个婆子缩在角落,低垂着头,不敢出声,生怕惹祸上身。府医李大夫站在一旁,额上冷汗涔涔,手中的银针迟迟不敢落下——他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这般怪异的心悸之症,脉象紊乱如麻,时急时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肆虐。
废物!萧珩的声音骤然响起,冷厉如刀,瞬间划破了厅内的死寂。
他负手立于窗前,高大的身影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冷冷扫过众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就是府里养的医者?连个心悸都治不了?
李大夫浑身一颤,连忙跪下:王爷恕罪!侧妃娘娘的脉象诡异,不似寻常心悸,老朽……老朽实在不敢贸然下针啊!
萧珩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榻上的林婉柔,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缓步走近,玄色锦袍的下摆拂过地面,无声无息,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伸手,指尖轻轻拨开林婉柔散乱的发丝,露出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回黑暗。
去查。萧珩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冰,她今日接触过什么,吃过什么,碰过什么——一样不落地查清楚。
赵德全连忙应声,转身就要去安排,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一个侍卫匆匆进来,单膝跪地,属下在侧妃娘娘的贴身香囊里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呈上一方丝帕,帕子上摊着几粒深褐色的香料碎末,其中混杂着几片细小的白色花瓣,形状诡异,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一群饭桶!萧珩猛地转身,玄色锦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沈璃立刻低头行礼,却仍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三个月了,这是她被关入净室后第一次见到萧珩。他比记忆中更加锋利,眉宇间的戾气也更重了。
这就是你找来的懂医理的人?萧珩的声音里带着讥诮。
沈璃不动声色地跪着,额头贴地。她能感觉到萧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后背,但她早已学会在这种目光下保持平静。
王爷明鉴,沈姑娘曾照顾过染疫的仆役,那些人都活下来了...赵德全战战兢兢地解释。
起来吧。萧珩冷冷道,去看看。
沈璃缓缓起身,走向贵妃榻。每靠近一步,她都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林婉柔是如何陷害她的,如何让人在水牢里折磨她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现在这个女人就躺在她面前,毫无防备...
沈姑娘?赵德全小声催促。
沈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她跪坐在榻前,轻轻执起林婉柔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紊乱急促,时强时弱,确实像是心悸之症。但细探之下,又有些不同...
夫人今日可有什么异常?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翠浓抢着回答:夫人早膳用得少,说是胸口闷。后来在赏花亭喝了盏玫瑰露,突然就...
赏花亭?沈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夫人可曾接触什么特别的花草?
就是寻常的牡丹、芍药...翠浓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夫人今早新得了一个香囊,说是能安神的...
沈璃眼神一凛:香囊在哪?
翠浓慌忙从林婉柔腰间解下一个绣工精美的香囊递过来。沈璃接过一闻,眉头立刻皱起——这香气甜腻得反常,隐约还带着一丝苦味。
她小心地拆开香囊,倒出里面的香料在帕子上。深褐色的粉末中混杂着几片细小的白色花瓣,形状奇特。
梦甜香...沈璃低声道,这是一种西域传来的香料,少量使用能安神助眠,但过量就会引发心悸、眩晕。萧珩的一个宠妾就是死于此物...
你说什么?萧珩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沈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她急忙俯首:回王爷,妾身怀疑夫人是梦甜香中毒。此物安神效果极佳,但用量过度会引发心悸晕厥。
中毒?萧珩的声音陡然转冷,谁敢在王府下毒?
厅内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沈璃暗叫不好,她本不想惹这个麻烦,但话已出口...
未必是有人下毒。她急忙解释,可能是夫人佩戴时间过长,或是香囊中香料配比不当...
萧珩眯起眼睛:你如何认得这西域香料?
沈璃心跳漏了一拍。能说是在《造化术》上看到的吗?只能说:罪奴在小时候听说过。
萧珩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道:既然认得,可有解法?
沈璃的指尖微微发抖。她当然知道解法——《造化术》详细讲解梦甜香中毒的救治方法。但那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现在王府医馆空虚...
需要紫苏、黄芩...她说着突然顿住。有些药材在府中就能寻到,但是有几味主药确实缺失,现在去城里抓药根本来不及。林婉柔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弱,再拖下去...
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脑海。
王爷,她抬起头,直视萧珩的眼睛,若信得过妾身,可用薄荷、金银花加少量陈皮煎服。虽不及对症药方见效快,或许能缓解症状。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若这方子无效,或者更糟——害死了林婉柔,沈璃必死无疑。
萧珩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有几分把握?
六分。沈璃实话实说,这方子不能解毒,但能缓解心悸。侧妃年轻体健...
去煎药。萧珩打断她,声音冷硬如铁。
药很快煎好。沈璃亲自端着药碗回到厅内,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她扶起林婉柔的头,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
苦中带甜的草药气息弥漫开来。沈璃专注地看着林婉柔的反应,手指稳稳地托着她的下巴,确保每一滴药都能咽下。
半刻钟过去了,林婉柔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沈璃再次探脉,发现脉搏虽弱但已不再紊乱。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方子果然有效。
如何?萧珩突然问道。
沈璃刚要回答,却见林婉柔的眼睫突然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夫娘娘醒了!翠浓惊喜地叫道。
“娘娘?”萧珩眉头一皱!
林婉柔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沈璃脸上。那一瞬间,沈璃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闪过的震惊与...恐惧?
我...我这是怎么了?林婉柔虚弱地问道,声音娇柔似水。
沈璃立刻退后一步,恭敬地低下头:侧妃突发心悸,现已无大碍,还需静养。
是你救了我?林婉柔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
沈璃没有回答,只是又退了一步。她能感觉到萧珩的目光在自己和林婉柔之间来回扫视,像一把无形的剑悬在头顶。
都退下吧。萧珩突然开口,赵德全,去请城外张大夫来复诊。你留下。
众人鱼贯退出,厅内顿时只剩下三人。沈璃垂手而立,心跳如擂鼓。萧珩留下她要做什么?问罪?还是...
你学过医?萧珩开门见山。
沈璃摇头:只是略通皮毛。照顾疫病者时学了些基础。
梦甜香这种东西,基础医理可不会教。萧珩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
沈璃背后渗出冷汗。她早该想到萧珩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说辞。正当她绞尽脑汁想借口时,林婉柔突然咳嗽起来。
王爷...她娇弱地伸出手,妾身心口还是闷...
萧珩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他走到榻前握住林婉柔的手,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别怕,大夫马上就到。
沈璃趁机又退了一步,恨不得立刻消失。就在这时,萧珩突然回头:你过来,再看看。
她只得重新上前,再次为林婉柔诊脉。这次两人的距离极近,她能闻到林婉柔身上残留的梦甜香气,混合着萧珩身上的沉水香,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
脉象已稳,但余毒未清。她谨慎地说,需继续服用清热解毒的汤药,三日内不宜再接触任何香料。
林婉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多亏妹妹相救,否则姐姐我...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沈璃的皮肉,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个病人。
沈璃强忍疼痛,轻声道:夫人言重了,这是罪奴分内之事。
好了,婉柔你好好休息。萧珩打断两人,对沈璃道,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