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泽州城西的巷道深处,只有更夫梆子声在空旷中回响。王伦借着月色,按荆老所给的地址,寻找着那个名为“济世堂”的药铺。他并未直接去醉仙楼与天罗的人会合,而是决定先履行对荆老的承诺。这份信义,在他看来,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连日阴雨让巷道泥泞不堪,王伦的青衫下摆早已溅满泥点。他小心地避开水洼,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的内息在经脉间流转。修炼《灵飞经》这些时日,虽还远谈不上什么高手,但耳目确实聪敏了不少,此刻他能清晰地听到二十步外一只野猫穿过巷弄的细微声响。
“济世堂”的招牌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这是一间门面狭小的药铺,位置极为偏僻,若非刻意寻找,极易错过。铺面已经打烊,只有二楼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
王伦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在对面屋檐下的阴影里驻足观察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是他穿越以来养成的习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乱世,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确认四周没有异常后,他这才上前,按照荆老交代的暗号,三长两短地轻叩门板。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谁?”
“老先生安好,晚辈受潞安府故人所托,前来送信。”王伦压低声音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举着油灯,谨慎地打量着他。老者约莫六旬年纪,面容清癯,目光却锐利如鹰。
“什么故人?”老者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
王伦不答,只是将荆老交给他的信物——半块雕刻着云纹的玉佩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玉佩,就着灯光仔细端详,又从怀中取出另外半块,两相吻合。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才侧身让王伦进屋,随即迅速关门落栓。
药铺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四面药柜高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药名。角落里堆放着碾药的石臼和铜杵,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老朽姓陈,是荆师兄的师弟。”老者将油灯放在柜台上,语气缓和了些,“师兄他...可还安好?”
王伦注意到陈老在问这话时,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
“荆老一切安好,只是临行前遭遇官兵搜查,不得不让晚辈先行离开。”王伦从怀中取出那封火漆密封的信件,双手奉上,“这是荆老托晚辈转交的信件。”
陈老接过信,却不急着拆开,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王伦:“年轻人,这一路前来,可还顺利?”
王伦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在试探他是否被人跟踪,或者信件是否被拆阅过。
“途中确实遇到些麻烦。”王伦坦然道,“在潞安府时,有位绿衣女子曾出手抢夺此信。昨日在泽州城外,又遇到范权手下盘查。不过信件始终完好。”
他刻意略去了自己使用麻沸散脱身的细节,只陈述事实。
陈老微微颔首,似是满意他的坦诚。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取出信纸。王伦注意到,老者的手指在触碰到信纸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信很短,陈老很快就看完了。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长叹一声,将信纸在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年轻人,你既然受荆师兄如此重托,老夫也不瞒你。”陈老神色严肃,“这信中说的是范权一党即将在五日后,以清剿梁山细作为名,血洗城南三十里的李家集及周边三个村落。”
王伦心中剧震,虽然他早有预感此信关系重大,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丧尽天良的阴谋。
“血洗村落?这...这是为何?”
“表面上是为了剿匪请功,实则是为了劫掠财物。”陈老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范权最近在晋王面前失了宠,急需一场‘大功’来重获信任。李家集一带虽是个小地方,却是南北商路的必经之处,商旅往来频繁,油水颇丰。”
王伦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心头。他想起这一路行来见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那些在田虎暴政下苦苦挣扎的村民。范权为了自己的权位,竟要拿这些无辜百姓的生命作为垫脚石。
“荆老在军中担任医官,偶然得知此事,不忍见百姓遭难,这才冒险传信。”陈老继续说道,“可惜他人在潞安,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老夫。”
“前辈在泽州城中,想必也有几分人脉,难道不能阻止此事?”王伦问道。
陈老摇头苦笑:“范权在泽州势力根深蒂固,老夫虽有些许人望,却难以与他正面抗衡。况且此事他以剿匪为名,若是公然阻止,反倒会落个通匪的罪名。”
王伦在药铺内踱步,脑海中飞速思索。他忽然停下脚步:“若是让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呢?”
“此言何意?”
“范权既然要杀良冒功,必然不会大张旗鼓。”王伦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若是能让他的人在行动时,恰好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陈老眼睛一亮:“你是说...”
“卞祥将军。”王伦缓缓道出这个名字,“晚辈在来时的路上,曾听人说起卞将军为人正直,最恨这等欺压百姓之事。”
“卞祥确实是个正直的将领。”陈老点头,“但要如何让他相信?又该如何安排这场‘偶遇’?”
王伦沉吟片刻:“晚辈不才,愿意一试。只是需要前辈相助。”
“但说无妨。”
“第一,请前辈派人暗中通知李家集百姓,让他们早做准备,但切莫声张,以免打草惊蛇。第二,请前辈借我几个可靠的人手,在关键时刻作为见证。”王伦目光坚定,“至于如何让卞将军相信...晚辈自有计较。”
陈老审视着王伦,良久,终于点头:“好!老夫就信你一次。荆师兄既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于你,想必你必有过人之处。”
二人又密议良久,直到东方既白,王伦才悄然离开药铺。
走在清晨的街道上,王伦心中沉甸甸的。他原本只是想送信了事,却不想卷入如此巨大的阴谋之中。范权的狠毒,百姓的苦难,都让他这个穿越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他暗自下定决心。
回到醉仙楼,赵七早已等候多时。
“上使,您一夜未归,属下担心不已。”
王伦摆摆手,将陈老所说的事情简要告知赵七,但隐去了信件和陈老的具体身份。
赵七听后大惊:“范权竟敢如此猖狂!上使,我们该如何应对?”
“你立刻派人去李家集一带暗中查探,确认消息真伪。”王伦吩咐道,“但要小心,绝不能走漏风声。”
“属下明白。”赵七领命,却又犹豫道,“上使,此事凶险,我们是否应该先向山寨求援?”
王伦摇头:“远水难救近火。况且这是我私人之事,不宜动用山寨力量。”
他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苏醒的街道,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这个计划风险极大,但若是成功,不仅能救下无数百姓,还能在田虎集团内部埋下一颗钉子。
“范权...”王伦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接下来的两日,王伦通过赵七,对卞祥的行程习惯做了详细了解。同时,他也让“天罗”的人暗中留意范权手下的动向。
第三日傍晚,王伦得到确切消息,范权的心腹将领吴能已经调集了三百亲兵,准备次日凌晨行动。
时机已到。
当夜,王伦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将《灵飞经》和重要物品贴身藏好。他对着铜镜整理衣冠,镜中的书生模样让他自己都有些恍惚——从现代职场到梁山寨主,再到如今深入虎穴的谋士,这一路的转变实在太大。
四更时分,泽州城还在沉睡中。王伦悄然出门,来到卞祥每日清晨必经的演武场外等候。
他知道,卞祥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日五更天都会独自在此练武,直到天明。这是他从赵七提供的情报中得知的,也是他计划的关键。
秋日的凌晨已有寒意,王伦运起内力抵御寒冷,感受着那缕微弱的内息在经脉中流转。虽然还不能御寒,但至少让他的手脚不再冰冷。
果然,五更刚到,便见一个魁梧的身影大步走来。来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高大,步履沉稳,正是卞祥。
王伦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在下王慕华,见过卞将军。”
卞祥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在下是游学至此的书生,今日冒昧打扰将军,实是有要事相告。”王伦不卑不亢。
卞祥挑眉:“要事?一个书生能有什么要事?”
王伦压低声音:“晚辈偶然得知,今日凌晨,将有一伙人冒充官军,在李家集行劫掠之事。”
卞祥脸色一沉:“你从何得知?”
“晚辈前日在城南茶棚歇脚,无意中听到几个形迹可疑之人的谈话。”王伦早已备好说辞,“他们说起今日要在李家集干一票大的,还提到事成之后,范参军必有重赏。”
“范权?”卞祥眼中寒光一闪,“你可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过?”
“晚辈不敢诬陷。”王伦从容道,“只是不忍见无辜百姓遭难。将军若是不信,不妨带一队亲兵,在李家集外埋伏。若晚辈所言不实,甘愿受军法处置。”
卞祥盯着王伦看了许久,忽然大笑:“好!本将军就信你一次。若真如你所说,本将军记你一大功。若是谎言...”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刀,“你应该知道后果。”
王伦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赌注。但他相信陈老的情报,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晚辈愿以性命担保。”
卞祥当即点齐二百亲兵,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出了城。王伦以需要指认为由,随军同行。
李家集外五里处有一片密林,正是埋伏的绝佳地点。卞祥下令全军隐蔽,静待时机。
王伦藏身在灌木丛中,感受着清晨的露水浸湿衣衫。他屏息凝神,运转内功,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
终于,在东方既白时,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借着晨曦的微光,可以看见约莫三百余人,穿着杂乱的服装,手持兵刃,正向李家集摸去。
“将军,就是他们。”王伦低声道。
卞祥脸色阴沉,他认出为首之人正是范权的亲信吴能。
就在吴能等人即将进入李家集时,卞祥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动手!”
二百精兵如猛虎出笼,瞬间将吴能等人团团围住。
“卞...卞将军?”吴能大惊失色,“您怎么会在这里?”
卞祥冷笑:“本将军还想问你,深更半夜带着这么多人,意欲何为?”
吴能强自镇定:“末将奉命剿匪...”
“剿匪?”卞祥指着空空如也的李家集,“匪在何处?”
吴能一时语塞,额头上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几个卞祥的亲兵从吴能部下身上搜出了大量麻袋和绳索,显然是准备用来装运财物的。更有一个亲兵搜出了一面绣着“范”字的小旗。
“好啊!”卞祥怒极反笑,“好一个剿匪!范权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吴能见事情败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饶命!这都是范参军的主意,末将也是奉命行事啊!”
卞祥冷哼一声,下令将吴能等人全部绑了,押回城中。
回城的路上,卞祥特意将王伦叫到身边:“王先生今日立下大功,不仅救了李家集百姓,更让本将军看清了范权的真面目。”
王伦谦逊道:“将军过奖了,晚辈只是恰逢其会。”
“不必过谦。”卞祥摆手,“本将军向来赏罚分明。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本将军身边,做个参军如何?”
这正是王伦想要的结果,但他表面上仍推辞道:“晚辈才疏学浅,恐怕难当此任。”
“诶,先生过谦了。”卞祥笑道,“就凭先生今日的胆识和智谋,就远非常人可比。此事就这么定了。”
王伦知道时机成熟,不再推辞:“既然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回到城中,天色已大亮。卞祥立即下令将吴能等人收监,同时亲自去向田虎禀报此事。
王伦则回到醉仙楼,赵七早已等候多时。
“上使,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顺利。”王伦喝了口茶,“卞祥已经收我做参军,范权这次恐怕难逃一劫。”
赵七喜道:“恭喜上使!只是...那范权在田虎面前颇得宠信,只怕不会轻易倒台。”
王伦微微一笑:“单凭此事,确实动不了范权的根本。但这只是个开始...”
正说话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王伦走到窗边,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过,为首的竟是万玉。
她依旧是一身绿衣,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焦急。
“她怎么会在这里?”王伦心中疑惑。
赵七低声道:“上使,根据最新消息,这位万姑娘似乎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张士诚的粮商。”赵七道,“此人表面上是个普通商人,实则是范权洗钱的白手套。万姑娘追查他已有数日。”
王伦心中一动。万玉追查范权的钱袋子,所为何事?莫非她也想扳倒范权?
“继续盯着她,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王伦吩咐道,“另外,查清楚这个张士诚的底细。”
“是。”
赵七离去后,王伦独自沉思。万玉的身份越来越神秘,她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田虎的人,却对范权如此关注。这其中必有蹊跷。
傍晚时分,卞祥派人来请,说是田虎要亲自召见。
王伦整理衣冠,随着来人来到晋王府。这是王伦第一次进入田虎的核心权力圈子,只见府邸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大殿之上,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高坐主位,正是自称晋王的田虎。他左右分别坐着文武官员,范权赫然在列,脸色十分难看。
“你就是王慕华?”田虎声如洪钟。
“草民王慕华,参见晋王。”王伦躬身行礼。
田虎打量着他:“听卞将军说,这次多亏了你,才避免了一场误会?”
王伦还未回答,范权已经抢先道:“大王明鉴,此事纯属误会。吴能确实是奉了下官之命前去剿匪,只是情报有误...”
“情报有误?”卞祥冷笑,“带着麻袋绳索去剿匪?范参军,你这剿匪的方式倒是特别。”
范权还要争辩,田虎已经不耐烦地摆手:“够了!此事就此作罢。吴能革职查办,其余人等各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这个处理明显是在偏袒范权,卞祥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田虎又看向王伦:“王慕华,你虽然立了功,但毕竟是外人。这样吧,赏你白银百两,你好自为之。”
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谢晋王赏赐。草民告退。”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范权忽然阴恻恻地开口:“大王,臣最近得到消息,说有梁山细作混入城中。此人精通易容,善于伪装,不得不防啊。”
说话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伦。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